是夜,宁桓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自己正出席一场喜宴。大红灯笼高悬于门梁两侧,四角被裁剪得正正方方的“喜喜”字端正得张贴在正中位置,宁桓坐在宾客席上,身侧却是空无一人,四周安静得可怕,唯有红烛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摇曳,蜡泪顺着烛身一点一滴落满了周围的果盘,像是祭品般的透着诡谲压抑的气氛。
这时忽听到屋外有人高喊,“吉时到!”宁桓拧着眉,看向了屋外。
一个傧相先进了屋,蜡白的脸颊上抹着鲜艳的腮红,过大的黑衣红纹大袄子虚虚得堪挂在身上,铜钱般大小的黑眼珠子似白色宣纸上晕开的两滴墨汁,一动不动得盯着屋内。
“新娘新郎到!”他嘴未动,声音却从真真切切得传了出来。
“吱呀——”门开了一条缝,宁桓的心骤然一紧。
一双黑色短靴和金丝镶边的鸳鸯绣花鞋先踏过了门槛,大红的嫁衣落到了地上,缀满黄色流苏的大红盖头遮住了新娘的脸,牵红引着新娘和新郎,轻扫过了门槛。宁桓的目光扫过那张新郎的脸,顿时惊地瞪大了眼睛。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肃冼的师兄,失踪了的虚空道长。
宁桓挣扎得想要起身,可手脚却像被绳索捆住牢牢地困在了椅子上,他张了张嘴,也只能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支吾。
“别挣扎了,没有用的。”宁桓一愣,转过了身。此时空无一人的厅堂内不知何时已经坐满了宾客,黑压压的人群依旧保持着如死般的寂静,他们个个面目苍白,表情僵硬,以一种刻板的姿势端坐在宾客席间。
宁桓看着身旁之人,顿时觉得冷飕飕的凉风灌入了他的五脏六腑,此刻与他说话之人竟是早已死去的姜铁尸。他目光无神的看着宁桓,像是一直**控了的木偶又僵硬地转回了头。
“一拜高堂!”傧相立于厅堂前大声喊道。宁桓咽了一口唾沫,朝着自己身侧看去,发现死去顾老头儿和瘦猴竟也坐在席间。
“二拜天地!”宁桓嘴里发不出声,他面色焦急地看着面无表情目光漠然的虚空道长,挣扎得想要起身摆脱桎梏。
“夫妻对拜!”身着新郎喜服转过身往宁桓这边瞥了一眼,喜服之下能看见道袍白色的衣角,他蹙着眉,见着宁桓表情微愕。
“夫妻对拜!”虚空迟迟没有行礼,傧相又重复了一遍。宁桓还在不断挣扎着,这时一道阴冷的视线朝宁桓直直瞥来。宁桓一怔,感觉四下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厅堂内红烛摇曳,冷风吹起了新娘盖头前的黄色流苏,她不知何时转了身,那张苍白的脸上布满了血丝,掩住了整张脸,像是被剥去了人皮的头颅只剩下盛着两颗黑色眼珠的眼眶,而此刻那道阴冷的目光正对上宁桓的双眸……
宁桓的身体像浸入了冰窖,整个人僵硬地动弹不得仿佛魔怔住了一般,而那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如扼住了咽喉的魔爪,令人喘不上气。
宁桓的视线渐渐模糊,这时眼前忽闪过了一道白影,悄然在宁桓身侧站定。鬼新娘的身体顿时猛地一怔,“你……”那沙哑的嗓音似乎长久间未曾说过话,如血般鲜红的盖头落了下,随露出了她那张丑陋的脸。她一愣,于是慌忙地跪地,捡起地上的盖头匆匆掩住自己的脸……
那道白影终是叹息了声。他未说一言,却见鬼新娘从地上缓缓地抬起了头,两行血泪自她那张血肉模糊的面额上落在了地上,“滴答”、“滴答”遂发出了两声清脆的响……
恍惚间宁桓听到有人在耳边呼唤他的名字,“宁桓,宁桓!”那熟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想起……
是谁在唤我?宁桓迷茫地想到。身侧的那道白影动了动,他的冰凉的手指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回去吧,有人在找你”……
宁桓缓缓地睁开了眼,发现肃冼正蹙眉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怎么了?”宁桓有些头疼,他揉了揉脑袋满脸迷糊地问道。
肃冼垂眸见宁桓终于睁了眼,随缓下了一口气:“你出了一身冷汗,我怎么喊你都不醒。”他微微拧了拧眉,语气中带着些许担忧,问道,“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宁桓摇了摇头,梦里的场景断断续续的,他有些不确定的道:“我梦见了一场喜宴,我坐在宾客席间,身侧是已经死了的姜铁尸、顾老头儿、瘦猴他们。然后傧相走了进来……”宁桓的脑袋突然像针扎般的刺痛了一下,他抱着脑袋疼得蜷缩紧了身子,“然后……然后……”
肃冼皱了皱眉,打断了宁桓的回忆:“这几日接连发生太多事,做噩梦再正常不过,别再胡思乱想了。”
宁桓咬了咬唇:“可我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梦里的事又岂能当真。”肃冼将那块被宁桓挣开的枕头重新垫回了他的脑袋下,“时间还早,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可是……”
“没有可是。既然忘了,一会回到那个梦里说不准就能想起来了。”
“还能这样吗?那我一会醒了,你记得快些问我,不然我又会忘了。”宁桓的思绪时断时续,乍一听肃冼这么一说甚至觉得还有些道理,临睡之前不忘嘱托一番。
“嗯,我会记得的。”肃冼轻拍着宁桓的背,顺手拢了拢凌乱的被角,催促着道,“快睡吧。”
第二觉无梦,宁桓醒来时外头天已大亮。肃冼坐在床侧:“醒了?”肃冼问道。
宁桓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得挠了挠脑袋:“你后来没喊我啊?”
肃冼轻哼了声,斜睨了宁桓一眼:“喊过了,睡得像死猪一样,还打呼噜,怎么也叫不醒。”
“不可能!”肃冼挑眉看着宁桓,宁桓心虚的挠了挠后脑勺,后边的嗓音徒然降了几分,“我是说,我睡觉从来不打呼噜。”
“呵呵。”肃冼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讥诮的笑。宁桓方想反驳,这时门外响起了几声敲门的响声。宁桓噤了声,二人默默地相视对望了一眼,肃冼撇了一眼门外,翻身下了床,门外站着的人正是蒋宁。
“肃小兄弟。”蒋宁看了看左右,凑到他身侧低声道,“可容我进去一叙。”
肃冼垂眸拨弄着自己的腰带:“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清楚。”
“难道您就不想知道十年前的真相吗?”
肃冼斜倚在门栏之上,闻言歪着头轻蔑地挑起了眼角:“十年前的真相蒋师爷不是早就来特意告知过吗?”
“那关于血太岁一事呢?”蒋宁盯着肃冼,语气果决,似乎料准了这一筹码肃冼定不会拒绝。
果然肃冼抬起眼眸,他目光冷然地打量着蒋宁,半响后发出了一记冷哼:“进来。”说完他转头往屋内走去。蒋宁在门外长舒了一口气,他谨慎地又看了看左右,跟在肃冼身后进了屋。
“说吧。”肃冼坐在桌边,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头也未抬地道。
蒋宁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是李运底下的一个管账先生,只是早年在典当铺里做过几年朝奉,识得几样宝贝,这事还得从十年前顾老头挖出的那样宝贝开始说起,当时顾老头喊李运进山,我也随同跟了去,本意只想挑几样称心的宝贝。”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血太岁,色泽如血,体温,甚至还能如脉搏般跳动。顾老头儿当时是在一个公主坟里找见的它,它就长在那具公主的尸身上,连着根脉。”
“血太岁以人的精血为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色泽愈红,则越为上品。颜色如血更是千年才能得一株,食之,方可长生不老,自古养血太岁者以药人为皿,以求得百株内出一上品。血太岁出土讲究不能断根,所以当时我们只能将它和公主的尸身一起炼化。”他眼神闪过几分晦暗,继续道:“只是在炼制的第十天,那血太岁就不见了。”
“所以你想让我们做什么?”肃冼眯着眼问道。
蒋宁的眸光一暗,眼角闪过一丝狠栗:“这局恐怕就是当年的公主复仇设下的,七人局要破,这设局人必须得死。公主的怨魂虽邪魔,可也不过是借了血太岁的灵。死去的几人都是在南楼出事,恐怕她的真身就藏于南楼。”
“你想让我去南楼找出她的真身?”
“再下自然也会同去。”
肃冼勾了勾嘴角,他低垂着眼眸,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半边的侧颜,辨不清脸上的表情:“好。”他应道。
待蒋宁出了门,宁桓轻声问道:“你信他的话?”
肃冼冷哼了一声,:“一个字都不信。”
宁桓皱了皱眉:“那……”
“知道熔炼血灵芝最重要的是什么吗?”肃冼的的眼底暗色翻涌,嘴角露出了一丝嗜血的冷笑,“一个命格极硬之人的血肉。”
“当年我师伯因为自己命格,被家人视作不详,最后被师祖收留在了身边。”他的神情愈发凉薄,眸中深不见底。
宁桓闻言微微一愣:“你是说……”
“看看那个蒋师爷还想耍什么花招。”肃冼轻掀眼睫,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该死的人总归是一个也逃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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