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荟英回到寝殿的时候,脸上浮着一层惨淡的青色,宋妈妈吓得不轻,忙把人宽衣净手塞床上躺着,她也像是没了力气,安安静静地任由宋妈妈随便摆弄,不一会儿就合上眼似是睡了。
宋妈妈看了眼旁边小暖盆里温着的药,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连盆带药都捧出去。
一出来就见小鹊缩着坐在门槛上,也是很没精打采的样子,就问道:“方才听说司刑的内侍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别提了。”小鹊蔫蔫的,“后廊那些人里乱七八糟的,不是有二心,就是有恶人心。刚刚还有三个人把阿未下药吊房梁上,差点弄出人命。”
宋妈妈手上暖盆许是没拿稳,里外碰得清脆作响,她忙稳了稳手:“下药?!”
小鹊点头:“是啊。殿下说自己不容恶人,叫了司刑内侍,按宫规军规把那三个人都杖毙了。其实她在西北时就是这性子,最容不得背叛和暗害了。”这小丫头从前见过的生死太多,对这些事看得淡,随口就说了出来。
宋妈妈一听,脸色瞬间就白了:“杖,杖……毙?!”
小鹊头压在膝盖上,没注意到她的神色,还在继续叨叨:“这下子殿下的真面目露个彻底,估计那二十多个人会走得一个都不剩了。不过走了也好,原是要给紫宸殿的人,本来就不该我们椒房殿去训嘛,殿下也只会些拳脚功夫,难不成还要真的当教头么。这几日殿下本就心情不好,还要为了她们做这做那,我早就看不下去了,这回都轰走了更好。”
宋妈妈勉强稳定了情绪,把暖盆抱得更严实了,为了让自己显得自然些,忙努力找了个话题:“殿下为何心情不好?”
小鹊抬头瞅了眼内殿,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道:“昨日是二少将军的祭日。殿下虽装得什么事都没有,其实心里是很伤心的,”
宋妈妈一怔:“是方家二少爷?就是被蛮军砍……的那个?”
小鹊小心地四下看了一圈,声音压得更低了:“宋妈妈,因为殿下当你是自己人,所以我才告诉你。”宋妈妈游移不定地凑了过去,就听小鹊道,“当年二少将军被蛮族大王子取走首级,连尸身也没留块整的,老将军和大少将军都快疯了,姑娘直接病倒了三四个月,关在屋里谁也不见,再后来,听说二少将军的头颅被找回来了,大家才知道蛮族把他制成了酒器,放在那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大王子王帐里当摆设。可这到底是怎么找回来的,各有各的说法,谁也说不清。再后来,我听姑娘身边的红缨姐姐说漏了嘴。”她凑得更近了些,
“她说,是姑娘自己去了大漠深处,从大王子的王帐把二少将军偷回来的。”
宋妈妈失声惊呼:“殿下?!”
小鹊点点头:“这事连老将军和大少将军都不知道,还以为是商队用重金赎回来的。他们当时忙着操练队伍报仇雪恨,姑娘都是四少将军照顾,四少将军和姑娘那么要好,还不是姑娘说什么他听什么。”
“但是从那以后,姑娘就不一样了,从前大家在一起玩,嘻嘻哈哈的不觉得。可是那之后足有好几年,姑娘身上都有些奇怪的东西,说不出来是什么,但是她偶尔生气的时候,总觉得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特别吓人。她也不怎么跟我们玩了,常常几个月都看不到人影。来京城之前我都有大半年没见过她,结果一见到人,发现又像从前一样,爱说爱笑的。我还以为姑娘这是终于又好了,过去那些事就可以彻底翻过去了。”
“但是今天,她坐在那里一边对着那三个人笑,一边把所有的阴谋拆穿个彻底的时候,我就又闻到那股血腥气了。当时我腿都在抖。”
“宋妈妈,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姑娘她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呀?”小鹊苦恼极了,她还太小,一颗天生简单的小脑袋瓜想不明白太深奥的东西。宋妈妈却是惊心动魄,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这两年多的接触,她只当方荟英是个西北将门粗放养大的闺女,心思简单,性情纯善,懂事得让人心疼,纵然粗野不羁些,也以为是环境使然,她一向以半个长辈自居,总想帮皇后掌掌舵,拿拿主意,让她过得不那么艰难。如今突然发现,这人或许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想到一些自作主张的事情,宋妈妈后背不由得一阵阵冒凉气。
“宋妈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格外熟悉却又突然显得陌生的声音。
宋妈妈吓得一抖,手上一轻,暖盆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里面的药碗四分五裂,黑褐色的药汁溅了满地。
方荟英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了?”
宋妈妈一慌,怕她看出端倪,忙扑通跪了下来:“殿下恕罪。”
方荟英疑惑道:“怎么突然行这么大礼。”她瞧了眼满脸心虚的小鹊,恍然,“定是小鹊把刚才的事告诉你了吧。别怕,那些害人的恶人我会把她们都赶走,不会让她们伤到你的。”
她走上前去把人扶起来,“我身上有些发寒,想用热水泡泡,你帮我去备水吧。”
宋妈妈一听,立刻把慌张丢到了九霄云外,满心担忧了起来:“背上才有伤,怎么又发寒了?可是受凉了?殿下快回去躺着,小的这就去备水。”她先把方荟英往回赶,又蹲下身,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了碎瓷片,风风火火地走了。
见她终于离开,方荟英回头瞪了小鹊一眼,上前揪着耳朵把人拽进了内室。
等人再回寝殿,看到的就是蹲在墙角如同鹌鹑一样的小鹊,显然被修理得不轻。而方荟英的态度依旧和往日一般无二,并不曾察觉有一丝半点提防之意,但宋妈妈心中到底不安,在浴房伺候的时候忍不住问了出来:“今日……我知道了那些,殿下不介意么?”
方荟英脸上有些疲惫之色,笑道:“介意什么?”
“那些到底事涉殿下的私隐,小的……小的毕竟不是方家的人。”
“都是陈年旧事了,小鹊不提我自己都快忘了。你知道也没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
“宋妈妈。”方荟英打断她,“你是老四的人,就和我的人没什么两样。之前我身边没有人懂上京规矩,老四既然把你送来,我就拿你当了自己人。我信他,自然也信得过你。”
宋妈妈嘴唇抖了抖,还是垂下了头:“是。”
方荟英不知想到什么,满是倦意地叹息了一声:“这么多年,我最信的人,除了二哥,也就只剩老四一个了。”
皇后到底有些伤了神,加之原本就有重症在身,人看上去很不舒服,沐浴过后就沉沉睡去。宋妈妈回到自己住的小耳房,谨慎地栓好了房门。她似乎心事重重,焦虑地在屋里反复兜了数十个圈子,才终于下定决心。她一咬牙,走到床边拿起枕头,小心地从缝隙里摸出一个小纸包,眼见四下安静无人,便几步走到床后,打开恭桶盖子就想把纸包扔进去,但最后关头,那手指紧了又紧,还是没有松开。她心中矛盾了许久,最终苦涩而愧疚地闭紧了眼,缓缓收回了手,将那纸包揣回了怀里。
这天皇后也开始有些微微发热,宋妈妈和小鹊两个闭紧宫门,只一心照顾她,外界的事一概不闻不问。连后廊也没有多加理睬。不知是什么原因,似是有些无名的怨气,皇后连半个字也没有再问紫宸殿的情况。但是第二日傍晚,却从那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黄玉?”方荟英身体刚刚康复,正在小靶场里试自家兄长前几日送来的弓箭,一扭头就看见个普通内侍服色的人躲躲闪闪地摸了进来,定睛一看,竟是元极宫里最风光的内侍总管。
“你不在紫宸殿侍奉,怎么穿成这幅样子来椒房殿了?”
黄玉跪在她脚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娘娘,求您赶紧去紫宸殿帮帮皇上吧。”
“紫宸殿?不是有皇上自己吗?还要本宫去做什么?”方荟英兴致缺缺,转回身子,稳稳握着弓,拉着弦的手一松,一只蜡丸箭疾迅而出过,准准撞在了靶心。
黄玉一怔,道:“娘娘竟然不知么,从昨日中午到现在,皇上一直昏睡,并未醒来。”
方荟英手一顿,淡淡道:“李太医不是说无妨么,许是之前累得狠了,所以睡得沉了些。”
黄玉见她态度陡变,一幅半点不担心的样子,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但咬咬牙,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两刻钟前,太皇太后听闻消息,又来紫宸殿探望,太医院院判和几位高品太医切了脉,都说伤口化脓,伤势恶化,火毒攻心,可能有些凶险。而李太医品级低微,根本近不了御前。”
“太皇太后?”皇后眉头微皱,回头看他,“她还说了什么?”
黄玉心急如焚,顾不得其他,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太皇太后下了懿旨,召梁王府世子入紫宸殿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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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这一章还是有点不大满意。但是作者状态略差,已经尽力了。
太皇太后表达不满的方式很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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