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花容失色的宫人,皇后皱起了眉:“果真?不是你们看错了?”
那几人满脸惨白,将头摇成拨浪鼓:“回殿下,小的们都看见了。”
方荟英哦了一声:“这人命关天,不可疏忽,你们这些人都进去看,每一个都给我看仔细了,到底是不是有人上吊。”
皇后的语气冷得掉冰渣,再蠢的人都该晓得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有机灵些的立刻猜到这可能和没有出现的陈玉儿、阿乙、阿未三个人有关,两拨走的人里只怕就有什么不妥,今日这遭估计是不能善了了,她们悄悄和其他人站开些,怕引火烧身。
方荟英高高站着,自然将她们的异动看得清楚,她冷冷道:“还不快去!”
这十几个人到底被赶鸭子上架,一个跟一个进了那间库房,过了半晌后全都面白如纸地出来,虽里面只有梁上挂着的一个麻绳结,并没有人,但只要想想这上面很可能吊过一个人,就足够让人胃里翻腾作呕了。
“都看仔细了?”
这些人点头应了。
“阿未死了。”顿了片刻,方荟英突然道。
这些人正大惊失色,就听见皇后又道,“凶手就在你们之中。若那人此刻认罪,本宫还能坦白从宽,若是之后再被查出,必定严惩不贷。”
这一伙到底都还是不到二十的少女,一听这话全吓得魂不附体。有胆小的忙剖白自己:“殿下,不是小的。”有那胆子大些的就道:“殿下明鉴,小的回来后一直呆在屋里直到走人,是不可能杀人的呀。”
还有人试着道:“殿下可查明白了,果真是有凶手杀人吗,有些宫人犯错后畏罪自裁也不是稀罕事,阿未今天犯了那么大的错,许是害怕殿下回来怪罪,畏罪自尽呢。”
方荟英特地多瞧了她一眼:“阿子?”那人正是来自慈宁殿的一名宫人,因取名时恰好排在地支第一位,便得名阿子,她细眉秀眼,也是位美貌佳人,但是因为素日不爱说话,倒也不怎么显眼。
阿子直接跪了下来,目含悲伤哀求:“请殿下明鉴,杀人乃是重罪,小的们虽命如蝼蚁,但这个罪名强压下来,我们纵然无辜,也只能死无葬身之地了。”众人也纷纷跪地哭求起来。
“回后廊之后,你可曾看见过阿未?你自己又做了什么?”方荟英不为所动,平静无波地发问。
阿子咬咬唇,低头道:“小的只在回来时在廊下见过阿未回屋,后来小的就和同屋之人一道去打水擦身,又一同回了屋,这之后到出门,只去了一趟净室解手,就再没离开过屋子。”
“可有人证?”
旁边有两个和她同屋之人点头称是。就连方荟英身后也有一个宫人凑近道:“殿下,阿子姐姐所说的确属实,我们擦身更衣后一直在一起,中间她只离开了一小会儿就回来了。差不多就是去一趟净室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最多也就够走到那间库房然后立即折返,根本不可能有时间有能力将一个大活人挂上房梁。
有阿子开头,其他人也陆续说出了自己的事迹行为以及人证,也有一两个去过净室的,时间上都非常短。
原来,差不多所有人梳洗完毕后没多久,第一批人就离开了,剩下的宫人人心惶惶,都躲在各自屋子里彼此商量后续的去留,因是一屋住了数人,所以几乎人人都有人证。反倒是单独住一间屋子的陈玉儿,被皇后罚住柴房的阿寅,以及和福寿宫人同住一屋的阿未并没有人见到。
轮到四个福寿宫宫人时,她们因年纪更小些,更不经事,个个哭着鼻子,有两个道:“小的们回来后就在屋里,当时阿未扑在床上哭了半天,说自己连累殿下受伤,实在是罪该万死。小的们胆子小,擦洗完毕换完衣服后想回福寿宫,她把我们骂了一顿,就跑出去了。之后就没看见她了。”
另两个道:“小的们一直在小厨房烧水好方便姐姐们擦洗更衣。之后自己打了水去浴房擦了擦身上的汗,就换了衣服回房。这中间并没有看见阿未。”
这时,阿乙从身后屋子出来,凑到方荟英耳边低声道:“殿下,陈姑娘说,阿未悬梁的时辰离我们发现她最多一刻钟,甚至更短,否则恐怕她早已断气,根本撑不到殿下救她。”
福寿宫四个人走了接近大半个时辰,差不多五六刻钟,断然没可能犯事,而第二批人虽然时间上刚刚好,却又都人证充足,看上去全都清清白白。
“难道阿未真是自尽?”连阿乙都动摇了,叹道,“真是太傻了。”
“哼!”方荟英冷笑一声,她突然站起身,撇下所有人,自己回了阿未的屋子,将人脖颈上的伤痕仔细看了一番,又拉起裤腿看了腿部,她闭了闭眼,重新走回廊下。
阿子和几个慈宁宫的宫人见她出来,都跪地道:“殿下,既然小的们已经证明了清白,能否放我们离开。殿下仁慈,小的们一定铭记在心,但一奴不能事二主,旧主人恩重如山,小的们若因一点小恩小惠就轻易就变心,岂非猪狗不如。阿未没了,殿下生气懊恼自是应该,但她的死分明与我们无关,殿下若再强留我们,岂不是冤枉好人?殿下尊贵无比,小的们本就命如浮萍,卑微之极,还请殿下发发慈悲,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话绵里藏针,句句都指责方荟英逼死人不说还拿别人撒气顶缸。顺带也把留下来的几人全骂成了猪狗不如的变节之人。真是好一群大义凛然,坚贞不屈的宫人典范。这些时日她们个个都听话顺从,还真没机会看出这番嘴脸。
方荟英咬牙咬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她低声问:“杀人不见血。阿乙,这就是后宫之人真正的手段吗?”
阿乙面露不忍,垂眸道:“回殿下,这已算是温和的了。”
“呵,我倒真佩服背后之人了,短短时间就想出这一招,因利乘便,环环相扣,若是成功,不但死无对证,今天紫宸殿发生的一切也都翻了盘,稍梢添枝加叶便能将我钉死在虚伪狠毒这四个字上。即便不能成功将我抹黑,这几个人也能杀人之后全身而退,她们不损毫分,还能借此嘲笑我无能。”
阿乙微惊:“殿下是说……”她戛然而止,闭紧嘴不再说下去。
方荟英暗暗握紧了拳,又慢慢松开,提高声音道:“阿申、阿戌。”
那两个自称在小厨房烧火的福寿宫宫人顿时一颤,忙应道:“小的,小的在。”
“阿乙方才说,她在浴房擦身的时候,不小心遗落了一条红肚兜,你们既然是最后去浴房的,想必看见了吧?”
阿申阿戌完全闹不明她为什么问这番话,迟疑着没有立刻作答:“小的……”
方荟英一个眼神扫向阿寅,她还有些傻乎乎的没反应过来,反而是站在阿寅身边的阿丁立刻会意,道:“回殿下,小的看见了。当时那条肚兜落在水池边,已经被踩得脏兮兮了,小的刚擦干净身子,有些嫌脏,又没认出是阿乙姐姐的东西,所以才没捡。算起来小的差不多是最后一批离开浴房的,阿申阿戌若之后真去了浴房,肯定能看见。若没看见,定是没去。”
阿申阿戌立刻慌了神,忙抢着道:“回殿下,小的看见了,只是一时没想起来。”“是的,那肚兜已经被踩成灰黑色,几乎都看不出红色本色了。”
阿子气息一滞,慢慢垂下了头。
方荟英噗嗤笑了出来,问其他人:“你们呢?都看见了吗?”
“回殿下,小的,小的没注意。”
“好像有吧,小的不确定。”
……
“不对啊。”有个长信宫的宫人疑惑道,“阿乙姐姐一直都只喜欢素雅的颜色,根本没有红色肚兜呀。”
众人霎时间全都安静了下来,下意识齐齐看向了阿申阿戌,眼中或是惊恐,或是讶然,或是嫌恶。两个小宫人全身一软,一个接一个软趴在了地上,不由得深深后悔自己太贪心,若不贪那十粒金珠子,不回椒房殿,只怕不一定会有这番劫难。但此时再如何后悔也于事无补。
“阿子。”
终于来了,阿子悬着的心沉沉落了下来,说不清是悲是憾,她仍旧语气平平:“小的在。”
方荟英指着院子里那棵梧桐树:“方才你们这批人走时,树下有人在喝茶发呆,你们一走,她就失手摔了茶杯,当时杯子里的茶早已经喝完了,算算时间,你自称去净室的时候她应该就在那树下。从你屋里去净室正好能看到她的背影,你且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阿子拿不准这是不是又是诓人的话,她偷偷看了眼梧桐树,发现树下竟然真的有碎片。但她心一横,还是道:“回殿下,小的没看到有人。”
方荟英微微一笑,轻轻的笑声传入阿子耳中,她的心猛地沉入了漆黑无底的深渊。
“你们呢?”
其他几个自称临走前去过净室的人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殿下,小的扫了一眼,好像是阿寅。”“对,就是阿寅,她没换衣服,一身白衣很显眼,小的也看见了。”
阿子自知大势已去,但还是不甘心,非要做一番垂死挣扎:“回殿下,小的当时心烦意乱,没有留神别处,阿申阿戌或许也和我一样,毕竟今日发生了几桩大事,怎可能都能关注到这些小事。况且陈姑娘和阿寅连证人都没有,殿下却不去问她们,无凭无据偏就要来定小的们的罪,殿下要拿小的们出气尽管直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小的宁死不认。”
见众人听了这话也有些游移不定,方荟英笑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心服口服。今早在太液池边,你们列成两队站在石亭外边,你们三人且告诉我,前后左右都是谁?”
三人心里最深处的暗鬼被射个正中,都是剧震,全身颤抖起来,没有人开口。
方荟英继续道:“若我没有记错,当时阿未站在左手头一个,她身侧三人,正好就是你们三个,而你们三个,也是离花、径最近的,那块踢中她的石子,到底是谁所为?阿申,还是阿戌?”说到最后,她声音陡然一厉。
阿戌彻底崩溃了,她哇一声哭出来,伏地连连磕头:“殿下饶命,小的是一时糊涂,本来只想让阿未当众出个丑,谁知那水……那水泼在了皇上身上,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尘埃落地,真相终于大白。
“你害怕阿未事后想起,要追究此事,当时旁边有矮花丛遮掩,又有水开的声音,可能没有人注意到你踢出去的石子,但她腿上一块发青的痕迹做不了假。今日太皇太后要杖毙罪魁,而真正的罪魁其实是你,你自然要想法子保命了。”
“但是本宫既然能保阿未,难道就不能保你吗?你何必心狠手辣,下此毒手?”
阿戌忙道:“不是的。小的原本根本没想杀人,是阿子姐姐,是她来找我和阿申,说她看到了是我使坏,若不想以后被揭发,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
众人哗然,惊疑的目光都看向了阿子。
阿乙突然记起一事,她声音压得极低,只够方荟英一人听见:“殿下,回来的路上,有慈宁殿的人叫住了她们几个,说了一会儿话,阿子是最后归队的。小的本以为是传话召她们回去,谁知……”
方荟英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微微叹息一声,站起身道:“犯案的手法十分简单。阿戌阿申悄悄叫了阿未去库房,想必是用了坦白和道歉的名义,趁其不备合力将人弄晕挂在房梁上,但颈下垫了软垫之类,只留下浅浅勒痕,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脚下也刚好踩着凳子,或许还用库房里的木梯架住了她的身子,幸而阿未命大,这期间并未出意外。之后你们离开了椒房殿。再之后,阿子你借去净室之机溜去库房,撤去软垫,移开梯子,再弄倒凳子,阿未便彻底悬空,而你,也不过花了一个来回的时间。如此,既能顺利杀人,你们也各自有清白的证据。”
阿子一言不发,阿申阿戌低低呜咽。
“没错,就是她们……”这时,突然从身后传来嘶哑虚弱的声音,竟是阿未被陈玉儿扶出来了,她面上还有未褪尽的浅浅绀紫色,死死瞪着阿申阿戌的样子犹如恶鬼,“她们骗我说是道歉,结果我喝了赔罪茶,就晕过去了……”
“啊,鬼呀!”阿戌阿申吓得屁滚尿流,阿子也彻底灰败了脸色。
“阿乙,宫人恶意伤及龙体,残害其他宫人性命,如何论罪?”皇后问。
“回殿下,若是前一条,千刀万剐不为过,若是后一条,轻则掖庭苦役,重则杖毙。”
两个小宫人这才反应过来阿未还活着,忙爬了过来,哭道:“殿下曾说小的们是您麾下之人,为将者定会保护手下兵士。小的两个知道错了,这一世都追随皇后殿下,为您做猪做狗,殿下饶我们一命吧。再者,阿未到底也没真的死了,小的们并未得逞,罪不至死,……就罚我们去掖庭舂一辈子米吧。”
“小鹊。”皇后扫了尚存妄想的两人一眼,扬声道,“若是陷害同袍,杀人害命,军法如何处置?”
小鹊脆嫩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依咱们方家军军法,无论是否得逞,皆军棍杖毙。”
“果然也是杖毙。”皇后喃喃道:“因果循环,终食其果。”
“去内侍省把司刑的人唤来,就在此地行刑吧。”
所有人都是一震,阿子抬起头,颤声问:“殿下身为皇后,如此狠辣行事,就不怕两殿责怪,不怕天下人指责吗?”
方荟英静静看着她,轻笑一声:“死在我令下的,你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自赏罚分明,惩戒有度,天下人若要责、若要怪,也是他们自己无知愚蠢,与我何干?”
……
一院人噤若寒蝉地看着粗大的木棍重重打在三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她们被粗布胡乱堵了嘴,最初时候还能呜呜挣扎,到后来,双眼翻白,四肢瘫软,三摊血慢慢从身下蔓延开,渐渐都没了声息。
皇后一直安静地看着,直到司刑的内侍试了颈项脉搏,确认三人皆死,便随意将尸首扔在了板车上,盖了白布,将人拖走了,她方站起身,缓慢扫过每一个人:“这就是本宫行事作风。本宫能容忍小错,会袒护无心之失,但绝对不会容忍犯下大恶的奸佞之徒。你们若受不了,大可全都一走了之,本宫绝不会怪罪。”
她说完,脚下生风,快步离开了后廊小院。小鹊忙跟了上去。
绕过一处拐角,四下再无外人,方荟英再也忍不住,一口暗红的血猛地吐了出来。
小鹊吓得不轻:“殿下,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小鹊。”她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情,“我在西北十八年,只下令杀过两个谋财害命、奸人、妻女的兵痞。却不料今日,竟一口气杀了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小鹊,这后宫,真是让人恶心。会不会有一天,连我自己也变得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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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属于名侦探皇后的一章。也依旧是皇帝躺过去的一章。
下章男主该出场了,不知道会不会写到他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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