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自恃武艺高强,又是太后的亲孙子,唐希麟也不敢赌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而是很识时务地躲在墙后根,不顾蚁虫蛰咬,等太后及若干侍卫都彻底离开了这个院子,才悄悄开溜。
太后密印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找自己的媳妇靠谱。
秉持“明哲保身”之道的少年对皇家凉薄本性再清楚不过,自家父王当年陪着皇伯父做出了那么大逆不道的逼宫事件,最后还不是被卸磨杀驴,赶到了苦寒的西北?
也多亏父王心宽,几十年悉心经营便把西北治理得风调雨顺,虽说不如中土富庶,但发现了不少盐铁矿产,尤其是汉中一带,地势平坦,排灌便利,在父王和幕僚们齐心协力的运作下,现在已是肥沃的粮米之乡。
对自家一亩地三分田感到十分满意的唐希麟,浑然不知兴安王正为了皇帝收回封地的打算焦头烂额,还喜滋滋地盘算着拐个公主回老家的美好未来。
“待会儿找到永乐,得先问问那丫头喜不喜欢骑马,上次从蛮子那边抢来了一头小母驹,肯定很适合她……”少年神思都快发散到天外去了,飒沓英姿尽化作了三月春花,瑰丽柔软,光彩奕奕。
偌大的建康寺,被他三两下就翻了个遍,然而心上人的影子都没找到。
他不信邪地拦了一个扫地的小僧侣,问他:“知道公主在哪个房吗?”
结果瘦得跟豆芽似的小光头,眼神清澈,一脸正气地反问他:“施主又是谁?公主乃寺中贵客,岂能轻易告知行踪?”
想不到小和尚心眼还挺多,唐希麟怎么旁敲侧击都撬不开口,最后只好将身份坦然告知,还给他看了令牌:“吾乃兴安王府世子唐希麟,与公主殿下情谊颇深,此次途径建康寺,特地来打个招呼……”
太后携后宫女眷一齐到寺庙为皇帝祈福,并非什么秘闻,早在几天前准备阶段,各家公卿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兴安王世子……咦,莫非你就是那个‘饮尽胡蛮血,屠遍西戎狼’的小唐将军?”小光头猛地睁大了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唐希麟在西北跟随父亲征战不断,手上染了不计其数的异族侵略者的鲜血,纵然有一张明光溢彩、色若晓月的好容貌,也遮不住身上杀伐果决、如寒光出鞘的锐利气息。
他没有否认,只是朝着小和尚咧了咧嘴,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锃锃发亮。
单纯的小和尚虽然长居佛寺,但从香客的嘴里也得知了不少外边的逸闻,特别是对这几年来驻守北疆、十六为将、二十绶征西都骑尉,屡次大败胡族入侵的唐希麟尤为崇拜。
这下亲眼见到偶像,小和尚立刻抛弃了先前的立场,竹筒倒豆子似的飞快地嘚啵起来:“小唐将军,不是我说啊,您这次来得太迟啦!永乐公主昨日受寒昏倒,虽然太医诊断后已无大碍,但太后怜惜公主体弱,晌午便派人护送公主回宫了……”
“居然回宫了?”少年跑这一趟,愿望却骤然破灭,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双肩也耷拉下来。
小光头为难地看着自家偶像,最终还是不忍心,补充了一句:“公主随行众多,太后虽早早下了旨意,但车驾现在应该才出了山门,离得不远……”没等他说完,就感觉到面前刮过一阵狂风,一抬头,哪里还有唐希麟的影子?
这也太快了吧——小和尚目瞪口呆。
“智圆,你愣在那里做甚么?”一个灰色袈裟的大和尚跑了过来,急匆匆地朝他喊道,“快点过来帮忙,太后娘娘要回宫了!”
“什么?”小和尚以为自己耳朵没听清,“太后娘娘怎么也要回去?她不是跟师傅说要礼佛半月的吗?”
“嗨呀,贵人的心思我怎么知道?”大和尚过去揪他,“走走走,太后娘娘脸色差得很,据说寺里有贼偷走了她的东西……”
“阿弥陀佛,这里怎么会有贼?”
一大一小两个和尚一边交谈,一边健步如飞。
……
这次建康寺之行来去匆匆,京中不知情的臣子们更加惶恐,心道太后这么慌张,莫不是宫里又出什么大事了吧。
到了皇帝“卧床不醒”的第十日,按照大梁律法,内阁首辅顾青代群臣提出了太子暂理朝纲的请求,因为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太子推辞两句后,还是允了。
帝不便,停朝十日后由太子监国,若无太子,从宗室择贤能代之。
毕竟皇座上可以无人,具体琐务自有内阁安排,但总得给大臣们一个象征性的吉祥物,也好安定人心。
太子唐宣德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终于摸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大权,虽然只是暂时的。
只不过,有人欢喜便有人愁,看着兄长手握重权,距离登临大宝只有一步之遥,景泰王心里好像吞了一百只苍蝇,难受得要命。
作为皇次子,并且还是宠妃郑氏的独子,唐宣文从小就出落得优雅俊美,君子六艺无一不通,文韬武略样样不差,比起身形微胖、中人之姿且懦弱无能的兄长,可以说是胜过几倍有余。两兄弟走在一块,不是他自夸,就好比鱼目与珍珠,萤火与明月,孰优孰劣一眼即明。
而且自从他这位兄长当上太子以来,虽汲汲营营扯了一张“仁德宽厚”的虎皮,但言官可是白纸黑字参了他好几本“好色淫逸”,“不恤民生”,“宠信宦佞”……的奏折,可惜每次都被父皇飞快压下,不然这太子早就名声扫地了。
他不过比自己早生几年,既无爱民之心,又无治国之才,终日沉溺歌姬美妾、丝竹管乐之间,凭什么能担太子之位?
该死的,凭什么!
“哗啦啦——”唐宣文单手一扫,将案几上笔墨纸砚通通挥到地上,满布阴翳的脸庞不复往日雍容文雅,眉心一点焦灼任谁都能看个明白。
如果说皇帝昏迷时还看不出什么,那现在二皇子的表现就很明显了。太子监国给了他一种极其强烈的刺激,究竟是正面还是负面的,就让人不得而知了。
而且火上浇油的是,景泰王府的厅堂里,又有幕僚带着消息上来禀报了。
“主子,宫中暗线传来急报!”
“不要吞吞吐吐,有话就赶紧说。”不知为何,二皇子心头有种不妙的预感。
“太子昨日命掌事女官出宫购置了一批白绫,并且命令绣娘必须在三日内赶出合身式样——”
“什么?”唐宣文大惊,连忙从他手中扯过密函,慎之又慎地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眼中异彩连连,“看来我那位皇兄打了个好算盘呀,连寿衣都开始准备了,那父皇的身体必定已是药石无医,奄奄一息……”
甚至有可能……已经进了棺材也说不定。
以己度人,父皇驾崩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毫无疑问,当然是太子。二皇子忍不住设想,如果自己处在太子的位置上,是否也会选择隐瞒所有人这个消息,一切都等坐上龙椅再说?
答案很明显。
只要父皇不在了,太子就永远都是名正言顺的大梁继承人,而自己——也将永远屈膝于这位胆小懦弱的兄长之下……所以他现在怎能不急?
心急如焚的二皇子沉着脸,在书案上飞快地起草了一封信函,然后唤来暗卫:“你尽快把这张拜帖交到鲁将军手上。”
鲁将军,全名鲁冀,是先帝时期的一名悍将,现在年老便担任了负责皇宫外围巡防的“明甲军”的总指挥使,安安稳稳过上了不必刀口舔血、也能享受高官厚禄的生活。
正巧今日,鲁府办了一场赏花会,院子里热闹非凡。
春风荡漾,繁花盛开,每逢这种好时节,京城里的各家女眷都会办一些赏花宴,来消磨无聊的闺中时光,同时走动一下各家关系,套套近乎,指不定哪天就成就了一段儿女姻缘。
这次宴会的发起人是鲁家嫡长女鲁嫦曦,她也是京城有名的贵女之一,作为将门之女,生得明艳张扬,性格也爽朗率真,年幼时与汝阳侯府家的纪蓉并称为“京城双姝”,可惜后来与纪蓉置气,弄了一出“琴棋书画”的比拼,结果被两世为人的纪蓉轻松教训了一番,名声自此一落千丈。
此次设宴,她所邀请的都是年龄相近的小姐妹,并且破天荒地给纪府也递上了一封邀请函,忍着以往的屈辱请这位“宿敌”也一同赴宴。
护送着亲姐赶来鲁府的纪恒一脸懵逼:“阿姐,这鲁什么娥的女人几年前输了的时候,不是还说‘老死不相往来’嘛?怎么现在还请你去赏花?该不会是想报复当年之辱吧……”
纪蓉捋了捋鬓角垂落的发,浅浅一笑:“恒儿多虑了,她这回是要向我示威呢。”
“啊,这话怎么说?”
“她呀,可视我为情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