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千烛跟在万里公公身后在牢房里向前行走,许久没有走动的她腿脚有些麻木,所幸万里公公走路不快,给了岳千烛充足的缓冲时间。
岳千烛不记得走了多久,看着前行的路应该是走到了最外处。拐角,就看初仁皇帝身着便衣坐在临时搬来的椅子上,手里拿着她写的状纸,正在详看。
岳千烛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圣上是来下旨处刑的吧。
万里公公停下,让出岳千烛。
岳千烛掀起前面的裙摆,双膝跪在地上,叩首:“民女岳千烛叩见圣上。”
初仁皇帝继续看着手中的状纸只是嗯了一声。
岳千烛一直叩首,没有初仁皇帝的命令,不敢抬头。
过了一会儿初仁皇帝看完状纸,才将视线移到岳千烛身上,让她免礼。
岳千烛忍着腰上的痛,缓缓的跪着直起身体。决心和坚持让她的腰身挺的笔直,端庄的恪守礼仪面向初仁皇帝。
“经过岳小姐和岳公子的努力,朝中可是对岳家案讨论的十分激烈。”初仁皇帝将状纸放在一旁,对岳千烛说:“你猜猜,他们都讨论的什么?”
这是唯一一个能够与圣上进行详谈的机会,岳千烛自然不会放过。她坚定的看着初仁皇帝答:“岳家案涉及叛国重罪,无论是民女伸冤是否被朝中大臣采纳,都会引起争论。齐越五代,叛国重案不是没有,但是不甘不信者只有民女。”
岳千烛不甘,她相信自己的父亲忠君爱国,断然不会做出背叛国家的事。
“当年岳家叛国大案被审之时,民女在外逃婚,不小心中了奸人之计逃亡由州。故而引导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唐路带人进入由州地界的事实,坑杀神远军将士,毒死了沐府小姐。”一想到这是事实,岳千烛就心疼不已:“之后民女被唐路绑架,被他推下跌落在山崖之下,幸亏被仪元观的道长所救才活了下来。但是等民女听说大案之时,民女的父母已经自杀。”
“状纸上是这么写的。”初仁皇帝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岳千烛看向初仁皇帝,真诚道:“民女缺少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如何让民女相信民女的父亲当真是叛国的罪臣?如何让民女相信民女父母之死是畏罪自杀而不是自证清白?”
“圣上!您是九五之尊,担负天下,处决叛国之臣理所当然!可是岳家的叛国案有可能涉及到鲁朝皇子,单是以我父母之死作为结案,民女不服。”岳千烛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民女的父亲一生廉政,清白做人。他的遭遇皆因民女所起,如果民女不抗旨或许就没有后面一系列的事。”
“圣上,民女只求一个公道,这样民女入黄泉之时还能有脸面去见父母!不枉行子女之责!”岳千烛再次叩首,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向他们自我忏悔的机会。
安静,很是安静。
沉默了一会的初仁皇帝开口说:“岳家案有疑,是你的片面之词。朕若是答应你重启案件,调查之后仍然是这个结果,你该如何?”
岳千烛坚定的看向一定生死的帝王,道:“只要圣上下旨重新调查此案,若此案有冤则还民女父母公道,若此案当真是我岳家通敌叛国,民女愿承受一切结果,并且此生此世接受一切污名。”
岳千烛再次叩首:“请圣上成全!”
初仁皇帝不做回应,看着叩头的岳千烛,面无表情。最后起身而去。
岳千烛猜不到天子深意,如今她除了磕头请求别无他法。
“姑娘,你且起来。”是万里公公的声音在岳千烛耳边响起。
岳千烛抬头身子,看到万里公公俯身与自己说话。
“公公。”岳千烛心里面满是不甘和委屈,终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万里公公面前掉了泪。
万里公公看着可怜的女娃,联想起夏沐濋对她的情深义重,微微叹气:“姑娘,好生珍重,相信老奴,若真有隐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这句话点燃了岳千烛的希望,她用膝盖转到万里公公,深深行礼。
万里公公又是叹息一声,离开牢房。
出了牢房的拐角,是沐映行的身影。见到初仁皇帝走出来,上前行礼。
“免了,随朕走走。”
初仁皇帝走在前,沐映行跟在后。两人今日穿的都是便装,走在街上的不是帝王和元帅,而是两个精神抖擞的富贵中年人。
“刚才里面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初仁皇帝进入见岳千烛不是一人,而是特意让沐映行一同跟来。
岳家叛国是重案,但是在岳家叛国案之前,最大的事故莫过于由州劫难。在那场劫难中,沐映行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养女。
“臣听到了。”
“说说看,你什么想法?”
沐映行摇头说:“臣没有想法,圣上做主便是。”
初仁皇帝笑着:“你呀,打仗的时候最有主见,谁的话也不听。到了这种事情上是谁的话都装作听不到。”
“臣只是武将。”
“这朝堂上谁敢只认为你是武将。”
沐映行不语跟在出初仁皇帝身后。
初仁皇帝回想过去:“朕记得咱们由州而起的时候,岳凌是不是整个黔地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红纱军的侯爷?”
“是。”沐映行说:“淮洲府虽然府兵不多,但都是精良之军。前期的时候一直忙着给红纱军招兵买马。后来红纱军打出黔地,臣考虑淮洲府需要自保,就没用他的兵。”
初仁皇帝感叹:“岳凌此人看上去是个书生,但是手腕不低。朕记得朕刚刚登基的时候,各方不稳无暇顾及。黔地土匪猖獗,他这位淮洲侯爷不仅是整顿淮洲府的土匪,连周边的也都一直在抗衡。这也是给朕减缓了很多的压力。”
沐映行:“只是关于淮洲候剿匪的事他从不多提,如果他是个争功的人,早就名扬朝堂。说不定还能结识朝中权贵,在他被定叛国之时,兴许还有人能为他说上几句话。”
岳凌在黔地地界颇负盛名,但是他在朝中并未多少好友。在他犯案之时,朝中并未有人替他说过话,这也让岳凌的叛国案更快的坐实。
当时齐越刚刚从动荡时期走出来,用十几年的时间去补偿当年的生灵涂炭。初仁皇帝需要一件大事来震慑民心,岳家叛国案无疑是件最合适的事。
所以初仁皇帝派出了朝中说话分量最重的几人共同查此案。平莱亲王、成益候、琛国公,这些都是与初仁皇帝一同打天下的人,也是他最信任的人。故而全听他们调查。
如果当时朝中有人为岳凌考量,那初仁皇帝又怎么会听片面之词,或许结局就是另一番模样。
初仁皇帝说:“你也认为岳凌叛国尚有疑问?”
沐映行:“臣当时临危受命去了淮南,具体的臣并不知晓。”
初仁皇帝叹息说:“你呀,又装糊涂。”
沐映行:“臣并非装糊涂,只是未见证据不好断言。”
初仁皇帝:“叛国案的铁证是岳凌与鲁朝联系的信件,自己是岳凌之笔。”
沐映行:“除此之外可有人证?”
初仁皇帝:“有,说了证词之后就死了。这一点,只有几位主审和朕知道。”
沐映行淡淡的说:“圣上以前便是判案王爷,其中的暗规则,您比所有人都清楚。”
初仁皇帝叹气说:“这才是朕最为难的地方。明知案件有疑,还纵容苏世子去当课题研究。知道他能发现蛛丝马迹,还一直给他机会让他与朕来翻案。”
“哦?”沐映行有些吃惊:“难道圣上是有意为之?”
初仁皇帝双手负后继续向前走:“朕前段时间特别想映芝,所以经常去她的宫殿坐坐。一直在回想我们的过去,相识相恋到最后的并肩作战。有的时候朕也会想起我们失去的那个孩子,会不会像濋儿一样,眉宇间带着不可一世的嚣张。”
初仁皇帝想起夏沐濋平时严肃的样子,就觉得好笑,笑出声来:“朕就一直回想,对映芝的承诺是否都做到了。护佑我们孩子,还要做个正直的君王。”
初仁皇帝想起心爱之人,眼角泛出湿润。谁能想到踏着尸骨登上皇位的初仁,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还是那个女人。
“朕自以为第一点,朕做到了。可是第二点呢?”初仁皇帝停下来看着停在自己身后一侧的沐映行说:“朕犯的错不少,但从来没有一件事让朕觉得远离映芝口中的正直。”
那就是岳家案。案件结束后不久,初仁皇帝就察觉其中不太对劲,只是当时他需要这样的案子来压制民心,所以一直没有再提。而且当时淮南打乱,黔地丢领土,夏沐濋重伤,这一系列的事让初仁皇帝身心憔悴,无心想起决定好的旧案。
初仁皇帝继续向前走说:“苏世子提出以岳家案作为官考内容的时候,朕以为朕捡了个便宜,用他的理由顺势而下。可没想到竟然出现了岳家姐弟。更有意思的是,他们背后也有人与朕拉锯。你知道是谁的。”
沐映行轻笑,除了现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夏沐濋,还能有谁。这家伙在黔地不好好做他的沐王,非要掺和旧案的浑水。小时候的叛逆,是全用在这个时候了。
“所以圣上才会在这五天内一直在召见濋儿和逢磊,并且不见薛清平?”
“朕这几天听多了冠冕堂皇的话,烦的很。”初仁皇帝笑着,抬头就看到了忘月轩的宅子。
“忘月轩?”初仁皇帝饶有趣味的念着这几个字:“是不是濋儿还是忘不了岳家小姐?”
“臣不知。”
“你这当舅父的啊。”初仁皇帝笑着从这里经过,去了隔壁的元帅府。
而此时忘月轩的主人其实已经来到了牢房。
岳千烛回到自己的牢房,刚刚准备坐下休息,就看到夏沐濋前来。这次与上次一样,他依旧是孤身一人。
“见过圣上了?”夏沐濋站在牢房前面,通过围栏看着眼睛红肿的岳千烛。
岳千烛刚刚哭过,想到自己的坚持有了希望,所以喜极而泣。
岳千烛起身,忍着疼痛向夏沐濋行礼。
“圣上与你谈什么了?”夏沐濋感觉到疲惫,拽了个一旁的凳子,坐下来。
岳千烛回答:“民女只是将状纸上的内容再说了一遍而已。”
夏沐濋问:“提过呼延庆吗?”
呼延庆手里有他与薛清平暗中交易逼死岳家二老的手令,还有岳凌自证清白的血书。这是呼延婉在临死之前告诉岳千烛的。
岳千烛摇头:“没有。”
在没有最后确定之前,岳千烛是不会轻易指出这份证据,以免打草惊蛇。
“算你聪明。”夏沐濋这话听起来并不像是夸赞。
岳千烛感觉腰上的疼痛越来越严重,她忍着揪心的疼,说:“如果沐王爷只是为了夸赞民女,那就是请沐王爷回去吧。”
这是在赶人?
夏沐濋感觉自己吃了闭门羹,这什么事还没说呢,就要被赶走了?
“本王不跟你废话。”夏沐濋提醒她说:“要想伸冤成功,接下来的话你可得仔细听!”
岳千烛瞬间精神起来,走到围栏旁边,双手握着木杆,看向夏沐濋。
“沐王爷请说。”
好生分的话。夏沐濋心里居然还是怀念,岳千烛扮做男装时候的样子,至少那时两人并不生分。
“状纸上的话。”夏沐濋顿了一下:“其他的都可以承认,但是要否认你勾引本王的话。”
岳千烛心思一沉,这是她为了与夏沐濋划清界限特意说明的。只有这样,自己的一切行径才不会连累夏沐濋被问责。
夏沐濋看着岳千烛不经意发出的不同意的眼神,继续说:“想翻岳家案你就得活着,而你能活着的唯一可能就是你与本王的那段情。”
夏沐濋从凳子下来,站在岳千烛面前,伸手拨开岳千烛额前的碎发,进一步的接近她。
围栏两侧,岳千烛能感觉到夏沐濋身上的暖意,他鼻尖的呼吸正在吹向自己的额头。
“这里是上京,没有人能够为岳家说话,就好比当年你父亲无人帮助一样。但这次,本王在,没人敢动你。你不仅要承认你与本王的那一段情,还要承认你我之间存在夫妻之实。”夏沐濋在岳千烛的耳边说:“不过本王也要提醒你。本王的一切初衷是要揪出岳家案背后的秘密。只要你承认你我有情,本王就有理由继续深查!你,别给本王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