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气氛低沉。
苏逢磊将岳千烛如何找到成益候府,如何想要入宫伸冤的情况向初仁皇帝如实说明。
当初仁皇帝得知岳千烛就是夏沐濋身边的贴身管家钱三两的时候,不悦要大于惊讶。
“你接近沐王就是想为你岳家案子伸冤?”
“是!”岳千烛回答的干脆。为了不牵连夏沐濋,岳千烛唯一能做的就是与夏沐濋划清界限。一口咬定,是她接近夏沐濋,夏沐濋并不之情。
初仁皇帝面不改色,冷哼着:“前有你的弟弟,现在是你。你们可别忘了,你们现在都是戴罪之身,且不说你们所谓的冤情真假与否,单是你们抗旨逃走,朕就可以随时摘了你们的脑袋!”
初仁皇帝的反应在岳千烛的意料之中。
她双手交叠放在额头上向初仁皇帝再次叩首:“民女自知罪无可赦,特来请罪,是生是死,民女全然接受。只是民女的弟弟自始至终都不知事情全貌,如今又是身中剧毒,危在旦夕。民女恳请用民女性命换弟弟喘息,恳求圣上成全!”
说罢,岳千烛再次三叩首,真心请求,态度真诚。
初仁皇帝看了一旁一言不发并且毫无表情的苏逢磊,向岳千烛哼了一声:“好!朕就先成全你先入狱的请求!”
岳千烛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从庆华殿里走出来,她出来之时,看到大殿门口人等皆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自己。可是此时的岳千烛已经心无杂念,今天到庆华殿一是伸冤,二是救出岳千炀,她做了此时她能够做的所有,剩下的一切只能是等。
岳千烛跟着侍卫向宫外走去,在她身后的不远处,传令大喊:“黔地沐王觐见!”
岳千烛愣了一下,心里是说不出的忧伤,微微苦笑,拐进拐角。
从白日到黑夜,岳千烛蜷缩在牢房的一角,这里满是潮湿的稻草和发霉了的味道。岳千烛甚至露出一丝苦笑,这里还真是没有大理寺的牢狱干净。
安静的牢房里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沉稳而又坚定。这声音越来越近,一直到岳千烛的牢房前面,没了声音。
岳千烛缓缓抬起头,果然看到了熟悉的人,面带怒色的夏沐濋。
夏沐濋低眸看着角落里的人,今日她换了女装,除了些许的憔悴,容貌恍如昨日。一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让他悲喜交加的模样。他曾幻想过岳千烛再一次穿上女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模样,但是他没想到,只是隔着一个围栏,两人相距甚远。
“见到本王,不行礼吗?”夏沐濋的声音冰冷彻骨。
岳千烛起身,靠着墙壁,通过木质栏杆,屈身半蹲用标准的女子之礼向夏沐濋行礼:“民女,见过沐王爷。”
“民女?”夏沐濋冷哼:“应该是罪臣之女才是。”
岳千烛站直身体,不卑不亢的回应:“家父案件有冤,不能称之为罪臣。家父侯爷头衔被撤,故而自称民女。”
夏沐濋双手拢在袖中,不屑的看着她道:“有冤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觉得圣上会同意你的伸冤?”
圣上同意就证明当时的他是错的,他是天子,天子不可能犯错。
这才是翻岳家案最大的难度。
岳千烛平静的说:“民女递交了伸冤状纸,里面都是民女真情,圣上会理解的。”
夏沐濋微微皱眉,那封状纸他已经看过。
状纸里她先将岳家三代的忠诚一一细数,将岳家案的可疑之处一一列出。
随后,她将当年所有罪行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勾引沐王、抗旨逃婚、被他人利用算是同谋坑死将士、害死沐凝。
条例清晰、字字如泣。
那么一刻,夏沐濋都不相信岳千烛的文笔那么好了,为了翻案、为了救出岳千炀,她是做了必死的准备,同时也撇清他们之间曾经的爱恋。
夏沐濋觉得好笑,笑出声来:“本王竟不知道,岳小姐是如此的姐弟情深!”
岳千烛忍着自己委屈的眼泪,顺着墙壁滑下跪了下来,请求道:“沐王殿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千炀无关。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他,给他解药,好吗?”
岳千烛何曾如此卑微过?她一向乐观、坚强,何曾如此卑躬屈膝?夏沐濋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对自己这般恳求,没了尊严,了无生气。
“你在求我?”
“是!”岳千烛立刻回答。
“连你也认为,是我在折磨岳千炀?”夏沐濋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难道不是吗?
夏沐濋用力点头,连说几个好字。这么多年过去,岳千烛还是不信任自己啊。既然如此,自己还留什么恻隐之心呢!
他松开袖子中紧握的拳头,笑着说:“可以!本王可以不折磨他!不过,你用什么来求呢?是这半条命,还是什么?”
此时的岳千烛真的是没有任何可以谈判的筹码。
岳千烛抬头看着他说:“王爷想要什么?”
夏沐濋上下打量着岳千烛,摇头道:“你现在除了一个看上去正常的样子,再就是重伤到失去血色脸。”
岳千烛心里一沉。
夏沐濋面露难色:“可惜啊,你这身体五年前本王用过一次就够了!主动的岳小姐还真是不错呢!”
这一刀狠狠的扎进岳千烛的心。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与夏沐濋最后一次的见面,岳千烛抱着可能会死的心理将自己交给了夏沐濋。如今这样被他践踏,屈辱如现在的岳千烛竟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岳千烛怀着对夏沐濋五年的愧疚和自责,心里防线早就在一点一点的崩塌。这一次,彻底崩坏!
夏沐濋看着不为所动的岳千烛,咬紧后槽牙。
“不过,本王无所谓!”夏沐濋说:“外面的牢头可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他们应该可以接受你。你不是擅长用主动来‘勾引’本王吗?那你也用女人的主动换回你的弟弟啊!”
岳千烛双手握拳,指甲狠狠的扣着自己的手心,她说过,只要夏沐濋能够消气,他能够饶过岳千炀,让她做什么都行。
哪怕……失去尊严……
“好!”岳千烛下定决定,坚定着看着夏沐濋:“我可以!”
可以?夏沐濋此时胸中怒火翻腾!她可以,她竟然说可以!
看过无数残忍的夏沐濋已经不能按下自己的烦躁,他甚至开始害怕,岳千烛真的会背着自己做出什么轻视她自己的堕落之事。
啪的一声!夏沐濋转身,袖子拍打上牢房的栏杆,声音巨响仿佛是夏沐濋在宣泄!他头也不回的离开牢房,带着怒意,带着杀气!
岳千烛终于卸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跪坐下来,刚刚夏沐濋的话还在耳边,她回想起每一句,就像是在自己的心上割刀。
这才是他们见面应该有的样子,是恨意,是无情,是不可跨越的深海。
牢房里继续传来走路的声音。
岳千烛坐下抱着自己,她虽然接受了夏沐濋的提议,但是不代表自己就是真心。将身体给自己所爱之人,是她的心甘情愿。如果此时她不得不要平躺着任人糟蹋,她又该用何脸面去面对自己和她在乎的人。
脚步停在牢房门口,岳千烛将头埋在膝间,紧闭双眼,在做自己最后的心里铺垫。
“你在干嘛?”是女人的声音传来。
岳千烛立刻抬头,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这么渴望见到夏念华!
“郡主!”岳千烛对她的呼喊带着欣喜,这让夏年华对岳千烛突然的亲切有些不适应。
夏念华摆手让跟在她身后的牢头将牢房门打开,她又让旁边的丫鬟走进去,送上被褥和食盒。夏念华走进牢房,看看满是灰尘不见天日的大牢,满脸透露着恶心和嫌弃。
“圣上虽然把你关起来,好在允许有人来探望。”夏年华抬手在自己的脸前扇了几下难闻的气味。
此时的岳千烛已经从刚才的惊恐害怕中缓过来,感激着夏年华:“多谢郡主。”
“别谢我。要不是苏惟觉得愧对你和你弟弟,也不会哭着喊着让我过来探监。”夏念华让牢头和铺好被子的丫鬟先离开,自己来到岳千烛身边,打开食盒。
食盒的第一层是食物,第二盒就是外伤药和包扎的布。
夏念华说:“脱衣服。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别再死在这里,不然你今天就白牺牲了!”
岳千烛察觉话中有话,来不及脱衣,直接看向夏念华:“圣上是不是下决定了?”
夏念华点头:“岳小姐文采不错,一封状纸就让圣上对岳小公子心生怜悯,考虑他的病情就将他从牢里放了出来,被一个叫宫林的人接走了。不过岳公子私逃是事实,圣上有令要继续禁足,现在不知送去了哪里。”
只要岳千炀平安无事就好,而且有宫林在他身边断然不会出事。岳千烛十分欣慰,至少自己完成了一个目标。
“是千炀自己承认是从书南院跑出来的?”岳千烛可没有忘记,岳千炀是被夏沐濋带出来一直藏身于凰城别院。
“对,他自己亲口承认。”夏念华说:“他逃出书南院的事可不小。夏恪信因为管理书南院不善直接被圣上叫到上京,贺寒生和薛谟因寻人不利皆被问责。要不是有你这位大小姐过来换人,他们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岳千烛无意牵连他们,心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夏念华拿起药瓶说:“赶快做正事,我探监的时间有限。”
岳千烛点头,她的腰间一直隐隐作痛,经过了一天,腰上缠着的白布早就渗出血水。夏念华此番前来当真是来救自己的命。
夏念华经过了昨日的包扎,已经清楚掌握了岳千烛的伤口,这次整理就十分的顺利轻松,不过一会儿包扎结束。
“这些东西你留好,感到不适的话就自己处理一下。”夏念华将剩下的药和白布藏在刚刚铺好的被子里:“以后我应该是进不来了。岳小姐自求多福。”
“多谢郡主。”千言万语,岳千烛只能说出这句话,打心里感激夏念华。
她们本就只是认识的熟人,夏念华三番五次的帮助岳千烛,不管是不是她的真心,在岳千烛心里都对夏念华十分感恩,如果可以真相大白,等到自己可以活在太阳下之时,岳千烛一定会好好报答她。
夏念华收下岳千烛的感谢,留下食物,带着空的食盒离开牢房。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黑,沐王府的马车上灯笼十分的耀眼。
夏念华走过去,踩着车梯上了马车,就看见夏沐濋面色严峻的坐在那里,手里的扇子都快被他捏散架。
“人和伤都看过了,没事。”夏念华坐在一侧,将食盒放在一边,打了个哈欠。
她很来无意来看望岳千烛,诚如她所言要不是苏惟哭喊拜托,她才不会大半夜的跑来。但是真正让夏念华屈尊前来的正是夏沐濋。
因为夏沐濋答应了她一直想要的条件。
夏念华擦着手上的血迹,这是刚刚给岳千烛换药的时候,粘在手上的。
夏沐濋斜眼一看,即便是黑夜看不清夏念华的手指,但是上面的血他看的清晰,一种心疼席卷而来。
“不过,我劝你还是想办法将她早点接出去。我不是太医,除了包扎换药,其他的都做不到。她毕竟受伤的是腰部,虽然没有伤及器官,但一直这么放着也很危险。”夏念华说:“我可不满意,虽然看上去没有性命之忧,可是免不了将来留下旧疾。她毕竟是个女子,这种伤后果很危险。”
夏沐濋没有回答,他看向窗外,心情依旧不是很好。
夏念华清理完血迹继续说:“你怎么不让我告诉她,岳千炀是你在圣上面前用神远军军权保出来的?”
“最近与苏惟在一起,你的废话也变多了。”
夏念华切了一声,扔掉手里的手帕,吩咐马夫回去忘月轩。
牢房里看不到光亮。岳千烛用地上的石子在墙上画标记,,每过一个时辰,上面就会被画一笔。现在数数已经过去了五日,而她也整整五日没有好好休息过。
这五日,牢房里不曾有人来过,不仅如此,本来在隔壁牢房还有几名犯人,却突然被移走。所以整个牢房东侧就剩下岳千烛一人。
身上的伤不见好转,岳千烛偷偷用夏念华留下的药,才能勉强的让伤口不会感染,锥心的疼痛让她意识到伤病似乎正在侵蚀着自己。
不仅如此,岳千烛一边担心外面的岳千炀,还在焦虑圣上对岳家案的判定。她甚至开始奢望圣上提审自己,只要能出去再次陈述,哪怕被用刑她也心甘情愿。
可是如今看来,这种机会都变成了奢求。
突然,沉默了许久的牢房终于传来声音,岳千烛爬到围栏向外看去,来的人让她喜出望外。
万里公公带着手谕来到牢房,直接低声温和的说:“圣上要见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