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龙”应声入门:“呀呀喂,唐专员,你怎么啦:我让‘瘦猴’带大师巡视工地,没说干活啊!受了不少罪吧,我回头骂他······大师,这是董事长要我给您的资料,不知道有没有用。您先歇息,我让厨房做点好吃的,给您送来······
唐知仁摆摆手:“不用了,我吃不下饭。”
“这猢狲竟给我闯祸。”“恐龙”骂骂咧咧走了。
梁大志“呸”道:“你们都是一路货!”
梁山近前:“唐伯伯,我给您热杯牛奶,吃点白墨姐姐买的蛋糕,好不好?”
唐知仁:“谢谢你,梁山。”
天黑了,工友们都睡了。唐知仁拧亮台灯,强撑着起了床,扶腰坐到桌前,翻阅起厚厚的资料,边看边用笔记录着什么。柔弱的灯光,怜爱地抚摸着他的白发。临近半夜,梁大志被尿憋醒,看到唐知仁仍在埋头查阅,烟蒂堆满了可乐空罐,心疼地说:“唐老师,您这样要生病的呀?让我怎么向董事长和白墨记者交代啊!”
唐知仁:“好,我这就睡。”
梁大志叹了口气,跑出屋外。对面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瞥见“恐龙”呲着金牙,抱着胖厨娘的臀,正放làng地上演“游龙戏凤”的春宫戏。
“当当。”“瘦猴”敲响了开工的钟声。
“恐龙”走进工棚,看到唐知仁还在酣睡,用棍敲着桌子:“开工了。”梁大志没好气地:“唐专员昨天晚上看资料,天快亮了才睡。”“恐龙”说:“工地又不是养老院,文化人就是能装······”话音没落,梁山冲了上去,用铁钳似的双手攥住“恐龙”的衣领:“你说什么屁话?爹娘没教你敬老吗?”工友们也七嘴八舌地提出了质问。“恐龙”恼羞成怒,呲着金牙:“他妈的,都无法无天了?老子今天要开戒了······”吵吵间,“瘦猴”跑了进来:“经理,董事长给你来电话了。”“恐龙”挣脱了梁山的手,立即满脸堆笑:“董事长,你早,我是龚龙,您有什么圣旨?啊,要唐专员坐动车回上海?好,好的。他写了一个晚上,我劝都劝不住,这才是大师啊!”转过身,他殷勤地:“唐专员,董事长要您马上回上海。梁师傅误会了,您别见怪。我马上派车送您去江城的火车站。”说完,他和“瘦猴”悻悻地走了。
唐知仁坐动车回到上海,远远看到了白墨挥舞的丝巾。刚出站口,白墨扑了上来,抱住了他,双眸闪动泪花,歉疚地道:“唐老师,您受苦了。”唐知仁轻轻地说:“没事,丫头,是梁师傅向你告的密吧?”白墨含颌点头:“唐老师,宏煜集团的水太深了,您辞职吧,我托朋友再找一份轻松点的工作。”唐知仁:“吃这么点苦就跑路啊,白墨啊,我看到了一个民工,岁数比我还大呢,焗了油,带了假牙,还干活呢。何况,昨天,董事长说了,竞标完成后要创办一家顶级的文化传播公司。”几乎是同时,唐知仁和白墨的手机都响了。唐知仁接的是董事长的电话。要他今天在家休息,明天上班参加一个会议。而白墨的电话是美术馆打来的,要她去协商摄影展的事宜。她告诉唐老师,受法国《国家地理》杂志的委托,在上海筹办了一个题为“美丽世界”的摄影展。他想请唐老师当艺术顾问。唐知仁一口应允:好啊。他说:下午,他要在七浦路附近租间房,然后去弟弟家取行李,让白墨不用陪他了。
跟白墨分手后,唐知仁坐车到了河南路桥。在拐角,他请坐轮椅的残疾师傅缝合皮鞋的裂口,还咨询了租房的资讯和行情。修完鞋,他走进了不远的房屋中介所。有一处房子刚刚挂牌:那是坐落在宁波路的老公房。价格出奇的便宜,离“丝路花雨”商城也就几里地的路。有公交,步行的话,翻过桥就到了。他和中介代理所约定了看房的时间,决定去找一个钟点工。
保姆介绍所在北京东路的一个弄堂里。狭小的房间,黑鸦鸦地坐了七八个不同口音的妇女。见了局促不安的唐知仁,目光齐刷刷地瞪着他,仿佛在揣摩:这是个什么角色?肯定不是富有的阔佬,倒像是一个寒酸的穷教师。所长问他:是找月嫂还是全职的家政服务员。唐知仁回答说,他想请一个钟点工,保洁洗衣做顿饭。所长问:“陪睡吗?”唐知仁吃惊地问:“什么叫陪睡?”屋里的女人都怪异地窃笑,似乎在嘲弄他老土。唐知仁窘困地逃离了介绍所。他不禁摇头喟叹:本以为,保姆是一项纯洁的高尚职业,现在,也被金钱和欲望玷污了。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净土了吗?街头人来熙往。他从橱窗里发现身后尾随了一个人影。唐知仁回过头,这是四十来岁的妇女,容貌端正,穿着过了时的旧衣裳,梳髻的黑发簪了一朵白花。他怯怯地站着,轻声问:“先生,您找钟点工吗?”唐知仁迟疑地:“是啊,你刚才也在那个介绍所吗?”女人道:“我当过保姆,这是我的身份证。”唐知仁:“石青花,安徽丹阳来的?”青花充满期待地:“我能吃苦,也会做饭。”唐知仁指着她鬓边的白花:“这是······”女人双眸顿时黯淡了:“我丈夫,两个月前生病去世了。我还有一个儿子,在老家上中学······”或许是被她的不幸境遇打动,也或许她脚穿的黑布鞋验证了真实的身份,唐知仁爽快地答应道:“好,我请你。等会,我们一起去看租的房子,好不好?”青花立时容光焕发:“好,好的。”
按照约定,唐知仁跟青花准时赶到宁波路地铁站口。房介代理人推着自行车匆匆走来。他的身旁是个衣着鲜亮的女人。代理人介绍说,她是房东周女士。已是徐娘半老,却珠光宝气,穿了开叉很高的旗袍,梳了个奇形怪状的发型,就像是从min国月历牌走出的仕女。她和青花,站在车来车往的街头,恰似两个迥然不同的时代玩偶。打了照面,唐知仁怔住了,觉得这个女子很面熟。他想起来了,女房东就是墓地邂逅的黑衣女人。“人生都是悲剧,你当什么看客?”房东似乎也认出了唐知仁。但她不动声色。唐知仁暗暗思忖:这个高贵冷傲的女人,必定尝过人生的苦乐悲喜,是个敌视男人的复仇女神。到了年久失修的老宅前,代理按动电子密码,铁门打开了。即使是白天,门道也是黑黑的,楼梯旁,正在煮桂花汤圆的老太太,见到女房东,惊喜地:“新娘子,你是新娘子如珍吧?你搬回来啦?”
女房东脸色骤变,没答话,扭动腰肢沓沓地上了楼。
五楼走廊的尽头,代理人打开了久封的门。立时,迎面扑来一股呛人的霉味。屋里结满了蛛网。看来,这个房间多年没人居住了。交了房租、押金和中介费,代理人喜孜孜走了。青花掏出毛巾紮了头,就挽袖拾掇起桌椅杂物。扫地的时候,她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积满尘土的皮箱。唐知仁好奇地打开后,绸布包裹了一件绣织的长裙,不禁呆怔了:它,分明是一件泛黄的婚纱!女房东听得动静,惊叫地扑了过来。不由分说,她拎起了皮箱夺门而出。唐知仁和青花面面相觑:难道,这件婚纱是女房东过去的嫁衣?却为什么要封存在这床底?唐知仁又回忆起墓前,女房东哭得那么悲慟,还焚烧了一张男人的照片……它,留下了一个神秘的迷。
青花真是一个好女人。没花多少功夫,用扫帚拖布,就像施了魔法,把脏乱无序的房间,立刻变得窗明几净,不仅厨房,就连厕所的大理石也光洁如新。楼下弄堂就是露天的菜市场。唐知仁和青花买了时鲜的蔬菜和油盐调料。正巧,遇到闻讯赶来的弟弟和他白胖的老婆。他俩带了行李被褥,带了锅碗瓢盆,还带了哥哥喜欢的蛋饺、肉丸和豆瓣辣酱。上了楼,青花在厨房大显身手,很快端出了带有安徽风味的菜肴,让知仁兄弟和弟媳赞不绝口。饭后,送走了弟弟,青花也要走了。她说,她还打了好几份工。白天在卖锅的公司当保洁,晚上为一对耄耋夫妇陪夜。明天保洁下了班,她会过来为唐老师洗衣做饭。可能是太辛苦,又受了风寒,青花突然捂住腹部吟起来。唐知仁问她怎么了?青花羞红了脸。痛经,老mao病了。唐知仁急忙下楼去药房买了药,又去超市买了两包卫生巾。服了药,青花告辞走了。窗外,暮色沉沉,唐知仁洗漱后,脱衣钻进了冰冷的被窝,想睡个安稳觉,听到有人叩门。
门外站立了一个黑影。唐知仁毛骨悚然:“是谁?”黑影径直走进了房间,环顾四周后,摘下了墨镜和灰暗的防霾口罩:“登记你的暂住证。”原来是女房东。唐知仁连忙披了上衣:“你是街道办的……”,“大妈”两个字被他咽下了喉咙。女房东尖酸刻薄地:“啰嗦。我的香闺月租要涨价。”唐知仁不满地:“这是什么逻辑?我们签了合同的。”女房东坐到桌前,冷若冰霜地询问登记了唐知仁的姓名、年龄、籍贯和职业,还让他像嫌疑犯似地倚墙站立,用手机照了相。突然,她从木柜里用涂了蔻丹的指尖,挟出一个纸包厉声问道:“这是什么东东?卫生巾?你用的?”唐知仁尴尬地:“是青花阿姨用的。她今天肚子痛,我去超市买了两个……”女房东冷笑地讥讽说:“真体贴,暖男”。不过,唐知仁觉察到,当她得知租住的房客,竟是记者出身的电视艺术家,应聘到宏煜集团担任高级专员,还是地道的上海人,脸上的冰霜开始解冻融化。尤其听说唐知仁也是走出婚姻围城的单身贵族,女房东的双眸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笑意。临走,她还留下了电话号码。
因为青花开了窗,室内弥漫了凉爽清新的空气。女房东留下的浓烈香气,也很快淡散了。唐知仁躺在床上,儿子唐明来了电话,告诉老爸,古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明年春暖花开,孙女就将降临人间。唐知仁说,我很好,明天正式上班。最后,他说了句禅悟箴言:“拯救你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即使历经磨难,白发飘飘,也要老有所为。”儿子听了莫名其妙,急切地喊:“老爸,你怎么了?”
唐知仁已经沉入梦乡,遨游浩瀚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