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早点,是闻名遐迩的。当太阳升起,都市的大街小巷,到处飘散着令人垂涎的美食香味。“四大金刚”(大饼、油条、豆浆、稀饭),自是市井百姓和上班族青睐的超值快餐,面对汉堡、炸鸡和披萨的挑战,依然保持了它的霸主地位。春卷汤圆生煎蟹壳黄排骨年糕和老城隍庙的蟹黄包,则受到外来客的追捧。至于那青团肉粽、月饼、定胜糕和插了小黄旗的重阳糕,更是老人钟情的时令风味。当然,还有荠菜馄饨,小笼包和百种浇头的面条,也是吃不厌的大众小吃。它们,是上海的经典符号,是旅居海内外游子乡愁的美好记忆。
唐知仁喝了碗放了红油的豆花,走马上任了。
外滩传来宏亮的钟声。
“丝路花雨”商城还没有开门营业。办公电梯,把他径直送到了七层楼顶。偌大的平台,布满了中央空调和换气装置,四周是钢架结构的办公区域。在主楼的前台,说明了自己的来由,值班保安为他沏了杯“乌龙茶”。保安自我介绍说,他姓潘,跟古代的美男潘安同名。确实,潘安五官轮廓分明,有两道浓密的眉毛,双眼透溢出上海人惯常的精明、聪颖和狡黠。他已过了半生,但命运多舛,混迹在波诡云谲的商海,至今没有混出名堂,还只是一个处处看人眼色的保安。唐知仁总觉得同他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倏地,潘安急步走到自动开启的玻璃门前,恭敬地笔直站立,还不太标准的行了礼:“董事长早,章经理早。”
董事长偕同夫人进了门,见到唐知仁,宋浩之向夫人作了简短介绍后,交代说:办公室已经安置好了。上午九点出席一个会议,专题研究“春晖园”的营销方案。他叫来了行政主管,引领唐知仁走出主楼,拐进标有“鸿泰公司”的房间,顺手撕下了纸片。他说,唐专员,委屈您了,暂时先在这里办公。说完,主管递给唐知仁一个小盒,这是您的名片。唐知仁问:“会议在什么地方开?”主管说,就在主楼会议室。现在可以过去了。
唐知仁走进敞亮的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董事长招呼他坐在前排。副总裁宋行点头示意。此时,门开了,走进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身后跟随的是呲了大金牙的“恐龙”。邻座秘书室小虹告诉唐知仁,他是集团常务副董事长钱成。坐下后,钱成的炯炯目光,有一股戾气,逡巡在座的与会者,在唐知仁脸庞逗留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恐龙”则豪爽地向四周散发了“大中华”,也给唐知仁递了支烟卷。屋内顿时烟雾缭绕,小虹和章经理被呛得咳嗽了。
副总裁宋行敲了敲光洁的桌面:“别放烟火了。现在开会。江城的‘春晖园’项目,至今已经有三年了,可以向大家报告,首期工程初具规模,基本完成了预定的计划。什么时候开盘,举行什么样的仪式,请各位,制定出具体的实施方案。钱副董事长,你主管融资,最关心项目的回报了……”
钱成慢悠悠呷口茶:“快到年底了,我主要忙于‘丝路花雨’招商,对‘春晖园’过问得比较少。任何投资,当然要赚钱,要有回报,是不是?目前,房地产市场变幻莫测,‘春晖园’推向市场,这张大牌要早打,是不是?江城不大,但有很多的土豪。‘春晖园’价格不高,风景又漂亮,销售前景我是很乐观的。老龚,你是工程项目的经理,尽早开盘有没有底气啊?”
“恐龙”正跟秘书小虹唧唧咕咕的,听到钱成点了他的名,当即呲开了闪亮的大金牙:“我的底气,早就像癞蛤蟆,鼓得足足的。”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我向董事长打过报告,开盘不能再拖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何况‘春晖园’是西施,是个大美女。我的意见是:下周二举行揭幕仪式。”
董事长:“昨天,我看了,样板房还没装修。”
宋行:“是啊,开盘也不能光逛花园呀?”
章经理:“典礼活动不要太铺张了。”
宋行:“出席仪式的贵宾怎么请?”
钱成:“这个好办,‘丝路花园’商户都是大老板。前几天,我盛情款待了江城主管的副市长。他拍了胸口: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宋行:“宣传包装要到位。”
董事长:“除了企划部原班人马,我特地请了一位文化专员。他是资深的艺术家。前天,他跟我去江城,考察了‘春晖园’。唐专员,你也可以谈谈自己的见解。”
唐知仁应声站了起来:“诸位好,我是唐知仁。以前,我的专业是影视媒体,经商还是门外汉。在座的都是行家,清楚知道,房地产不像前几年有房不愁卖。现在讲究独特的品牌价值。而‘春晖园’呢,正是应时的生态花苑。我的陋见是,开盘仪式不能急躁,应当稳步前行。市场呢,不能只有江城,应当拓展到上海和长三角周边区域……”
钱成:“唐专员,按你的意思‘春晖园’过了年再开盘吗?”
“恐龙”:“上海人只会跑到江城钓鱼吃蟹看风景。”
唐知仁:“也要考虑,海外港台侨胞落叶归根……”
钱成:“他们的叶,也落不到江城。董事长,你拍板吧。”
董事长:“初步就这么定吧,先做广告,造声势。”
“恐龙”:“我已经在江城火车站布置了广告牌,还派出两台宣传车,用大喇叭哇啦哇啦广播。下午,我联系广告公司,在‘春晖园’挂气球,竖拱门,租飞艇,天女撒花发传单……”
宋仁:“龚经理,请个好剧团,唱戏助兴。”
会议结束了。门外走廊,董事长对唐知仁说:“也许你的意见是对的。但先行一步,也好探探路。这是体验性的实景开放。哎,我听说‘恐龙’让你受了不少罪?正好过礼拜,你休息两天。有空帮我写个发言稿,揭幕典礼用。”
宋行走了过来:“唐专员,怎么不见白墨的人影啦?”
唐知仁:“她说,正忙着筹办‘美丽世界’摄影展。”
这天中午,吃过潘安送来的“宫保鸡丁”,唐知仁伏在案头,为董事长撰写了发言稿。他请企划部陆曼打了字,送到了楼上董事长办公桌。他和宋行看了都交口称赞,说文笔好,立意新,好比“行云流水”。
暮色苍茫,唐知仁走出商城。冷不防,从路边红色的小轿车里闪出了白墨。她说,她是专程来请“艺术顾问”去履职的,观赏即将盛大开幕的摄影展。唐知仁说,你这是“绑架”。白墨咯咯地笑了。车,穿行在光怪陆离的马路上。这个“海归”的湖南妹子介绍说,“美丽世界”摄影展筹备了大半年,荟萃了很多经典作品。她也有八幅作品入选,获得专家评审的好评。
车,停在南京路的美术馆前。唐知仁下了车,仰望着这座带锺楼的哥特式建筑,心里泛起了涟漪。昔日,它曾是远东驰名的跑马场,解放后改成了图书馆。阅览室里,还曾留有他学生时代的足印。沿着石阶,迈入仍在忙碌布展的正厅,唐知仁的双脚被“钉”在了地毯上。他的面前,是光彩夺目的巨幅摄影图片:白墨在绿皮车上抢拍的晚霞。它是旖旎的飘渺的梦幻的。是生命的绽放,是时代的礼赞。气势连合地传递出鲜明的主题:“美丽世界”。在左侧展厅醒目的位置,唐知仁竟看到了自己。雨伞被风刮倒了肩头,他奋力抗争,顶风前行。由于是仰角,灰暗的晨云,斜飘的雨丝,尤其是白发与微垂的身姿,衬托出一个老人的不屈和刚毅。白墨给它起了《雨桥》的题名。还有俯拍的南京路步行街五色缤纷的阳伞,脚手架上雕刻的梁家父子,以及波涛中的碣石日出……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时,走来了两个不修边幅的法国人。白墨用流畅的法语,介绍了《雨桥》的主人公,他们都开怀大笑,伸出了大拇指。白墨又叙述了火车上的遭际以及拍摄晚霞的精彩故事,老外展开双臂拥抱了善良憨厚的唐知仁。他们还赠送了签名的作品,唐知仁才知晓,这两位都是全球著名的摄影师。满头华发的大胡子,还是《国家地理》杂志的大主编。白墨说,杂志社今晚预定了久负盛名的“红房子”西餐厅,宴请他和另外两个摄影朋友。下楼的时候,恰巧遇到了一群有来头的官员。陪同的美术馆长拉走了白墨和主编。
辞别深抱歉意的白墨,唐知仁沿着南京路,徒步走回了宁波路的居所。桌上摆了饭菜碗筷。青花留了字条:“唐老师,我的手机坏了,没办法跟您打电话。我烧了一条红烧鱼,有点辣。衣服都洗好了。唐大哥,我今天收留了一只鸽子,它受伤了,飞到窗台上。我叫它白白。明天您给它喂点水和玉米,好吗?”
唐知仁听到鸽子的动静,它就站在窗台,“咕咕”的叫。唐知仁小心地捧起了“白白”,发现青花包扎了它的伤腿,脚踝箍了铜环。这是一只信鸽。“白白”见到唐知仁,没有恐慌躲闪,反而歪头看着他,用喙子温存地轻啄他的手指,好像在说:“你好,老爷爷。”第二天下午,“白白”的伤好多了。见到青花发出“咕咕”的欢叫,飞到了她的肩头。青花笑了,背身偷偷轻吻着它洁白的羽毛。
突然,唐知仁的手机响了。女房东发来的短讯:“头条消息:看客偷养信鸽是不道德的,玷污我的香闺。”短信最后是一个发怒的女娃。
唐知仁哭笑不得。
这个世界,起码,有一种生灵比人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