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你在哪里,回家吧。”弟弟知义的焦虑呼喊越来越近。躲在街角报亭的唐知仁,背转了身,恨不能遁地隐影。雨水淋湿了他的白发和衣衫;街边的积水漫过脚踝和已经龟裂的皮鞋。透过模糊的眼镜,他瞥见了弟弟打着伞,疾步穿过了马路,向他走来。偏在此时,手机的彩铃响了。贴近屏幕,唐知仁依稀看清,这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弟弟从他的侧边走了过去。
唐知仁按动绿键,压低嗓音:“哪位?”
“唐老师,我是白墨······”
“听不清,雨太大了······”
“唐老师,我就是火车上丢了包的白墨呀。”
“噢,我是唐知仁,这里的讯号不好······”
“唐老师,我今天刚从巴黎飞回上海。”
“是吗?我明天要回东北了······”
“唐老师,Jt’aitrouveunposte.”
“什么?”
“我替您谋求到了一个职位。”
“职位?”
“工作,为您找了份工作。”
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唐老师,您听清了吗?这个职位挺适合您的。董事长明天要见您,喂喂,唐老师,您还在吗?”
唐知仁哽咽道:“我在,我在。”
“约定上午九点,地址是七浦路。用不用我接您。”
“不用,不用。”
“那好,唐老师,一定要来呦。”
“一定,一定。”
“唐老师,祝您晚安。”
“晚安,晚安。”
唐知仁如释重负,像是走出了黑暗的隧道,见到了温煦的阳光。天无绝人之路。他喃喃道:“我有工作了,我有工作了,阿义······”一个黑影扑了过来:“阿哥!”闪电中,兄弟俩紧紧抱在了一起。
第二天拂晓,唐知仁醒来,吃惊地发现弟媳没有念佛做“早课”,却在厨房做饭了(今天放假了)。她满面春风,判若两人:“阿哥,我熬粥了。听阿义说,阿哥今天上班了,我真开心。哎,阿义买菜回来了,你们兄弟俩趁热吃吧······”
弟弟:“你为阿哥找衣服了吗?”
瑞瑛笑容可掬地:“找啦,是你退休那天买的西装,还有衬衫,‘老人头’皮鞋······都是新的。阿哥,你今天早点回家,我做唐家秘制的招牌菜,梅菜扣肉,好伐?”
弟弟笑道:“好像阿哥今天就任大总统。”
唐知仁:“行不行,还不好说呢······”
瑞瑛殷勤地为他穿上海蓝的西装:“行的,一定行的。女人的感觉最准了。阿哥,这西装好像是为你私人定制的。嘻嘻,穿了好看,就像是蛮有风度的老帅哥······”
蛮有风度的老帅哥,和弟弟出了门。
天,还飘着细雨。
按照弟弟指定的线路,唐知仁坐公交在北京东路下了车。他向一个摆摊修鞋的残疾人打听。师傅热情地告诉他,走过前面的河南路桥,就是远近闻名的七浦路批发市场。唐知仁看了看表,举伞走向了跨越苏州河的水泥桥。络绎不绝的轿车迎面驶过。走到隆起的桥中央,突然刮起了一阵风,把他的雨伞掀到了身后。唐知仁手忙脚乱,费了好大的劲,才走下了桥。一个靓女系着素雅的丝巾,笑吟吟跑了过来,手里还端着那架相机:“唐老师,我们又见面了。”
唐知仁诙谐地:“刚才,你拍下了我的狼狈相了吧?”
白墨咯咯地笑了:“yes。唐老师,这张照片有意境,又有美感,您将成为举世闻名的封面人物了。”
唐知仁早就知道:专营服饰批发的七浦路是很大的商业圈,也是上海的时尚符号。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白墨把他带到名为“丝路花雨”的商城。这里,炫彩荧煌,既保留了传统的风格,又彰显了霓裳羽衣的现代气派。中央大厅,矗立的大视屏,滚动播放西域的旖旎风光:沙漠,驼队,朝圣的清真寺,婀娜起舞的维吾尔少女。白墨说,地铁也在底层停泊。商城里有女人街,有韩国馆,有儿童世界,还有皮草王国。董事长的办公室在七楼。他是“丝绸花雨”的老板,也是宏煜集团的总裁。
唐知仁:“白墨,我可不懂商业经营啊。”
白墨正经道:“董事长请您来,就是卖服装啊。”
唐知仁假装唬起了脸:“那我打道回府了。”
白墨乐不可支地:“唐老师,别生气,逗您开心呢。”
唐知仁也莞尔笑了:“你这丫头,鬼精灵。”
白墨扶着唐知仁走下电动扶梯:“宏煜集团是靠房地产起家的。董事长叫宋浩之,老家是江苏盐城。他大学建筑系毕业后,就闯了上海滩,二十多年的打拼,建立了庞大的商业帝国。董事长想聘您担任‘高级文化专员’。两年前他在江城开发了一个大工程。”
唐知仁:“江城?”
白墨:“江南的一个古城。除了已经兴建的‘春晖园’别墅群,明年还要竞标,把当地废弃的水库,改造成宏大的文化景观,投资20个亿呢。”
前面传来西域风情的乐曲。身材惹火的模特,穿着镶满亮片流苏的衣裳,娉娉婷婷地走T台。两侧挤满了顾客。白墨举起相机,拍下了一个个灵动的画面。此时,有个衣着笔挺的年轻人,贴耳对白墨说了什么。白墨立起身,同他走到唐知仁面前:“唐老师,这位是宏煜集团的副总裁······”
年轻人伸出白希的手:“我是宋行,唐老师,您好。”他眉目清秀,只是略微有点谢顶:“我和白墨是在巴黎认识的,我学的是国际财经。”
唐知仁:“你们都是优秀的青年才俊。”
宋行:“老爸下楼了。他吩咐我迎接两位,坐车去江城。”
白墨:“好啊,我去车库提车······”
宋行:“开我的车去,大概晚上回上海。”
宋行的座驾是“路虎”越野车。车里坐着剃平头的“亿万富翁。”他就是董事长,说着浓重的江北口音:“欢迎,我们有缘啊。摄影师坐前面。我们两个老头坐后面吧。”
天放晴了。越野车很快驶上了高速公路。沿途宋行不时地为白墨递可乐和巧克力。他们一会儿说法语,一会儿说英语,让后座的老头像到了外星球。谈起创业,宋行夸耀地:“当年,老爸从苏北跑到繁华的上海,蹲过桥洞,睡过马路······”
宋浩之:“别吹牛了,那是刚进城的解放军······”
白墨听了,笑的前仰后合。
两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车驶到了江城的古镇。也是百年老宅,也是小桥流水。在它的尽头,豁然开朗,屹立着一座气势不凡的牌楼,门楣嵌有“春晖园”的遒劲题字。沿着鹅卵石铺就的**,迎面是典雅淡朴的迎宾堂。推开中门,令人惊艳的是波光滟瀲的水面,飞架了弯弯曲曲的石桥。环水有嶙峋假山,有亭榭画舫,有篁竹花树,还有错落有致的重叠屋宇。白墨忙不迭的按动快门:旗幡飞檐,黛瓦白墙,朱门石鼓······都定格在了数码宝匣里。长长的镜头又伸向了桥上的水榭。宋行告诉她,坐在脚手架上雕栋画梁的是一对父子。父亲叫梁大志,儿子叫梁山。都是跟随父亲多年的能工巧匠。梁山只有十七岁,却学了一手绝活。此时宋行看到老爸与唐知仁徜徉在画舫,正在进行特殊的“面试”。
董事长:“唐老师,您有什么高见?”
唐知仁:“好。看惯了都市钢筋水泥的建筑,突然在这原始的乡野,看到这样漂亮的生态花苑,远离喧嚣,回归自然,是一个好创意啊。”
董事长:“风景不错吧?”
唐知仁:“坐在家门口就能坐拥姑苏的风光。‘人在画中走,情在画中游’。应当说“春晖园”不仅是凤鸾和鸣的心xin灵家园。还将成为江南的超值的名庐。”
董事长:“哈哈,到底是文化人啊。唐专员,这是首期,有八十幢的中式别墅。明年,在前面水库······”
“董事长,我会见客户,接驾来迟了。”从石桥上匆匆跑来一个汉子。他头发花白,乱蓬蓬的,说话露出闪亮的“大金牙”。董事长介绍说:“这是‘春晖园‘项目经理,叫龚龙。走南闯北的‘老江湖’,我给他起了个外号:“长金牙的恐龙。”
“恐龙”呲着金牙笑了:“董事长,这位就是唐专员吧?”
唐知仁:“我是唐知仁。”
“恐龙”恭敬地:“欢迎大师。”
董事长:“找个地方吃饭吧。”
“恐龙”在古镇一家酒楼摆下了午宴,要了名扬四方的“江豚”。董事长褒奖了白墨,称他是个“伯乐”,引来了“千里马”。唐知仁说,我是老马。宋行说,老马识途。“恐龙”脸色有些灰黯,用牙签剔着大金牙。席间,白墨悄声说:“唐老师,要小心‘恐龙’······”
果然,宴罢,董事长要走了。“恐龙”说,让大师在这留两天,帮他策划策划“春晖园”的宣传营销。董事长应允了。白墨顿时花容失色,说一起来的,要一起回上海。董事长说,过半个月,“春晖园”就要开启揭幕了。白墨转身跑出了牌楼,不一会提了两大兜饮料食品,交给了在旁的梁家父子,叮嘱他们照看好唐老师。说完,她含泪钻进了越野车。
车开远了。“恐龙”让梁家父子带“大师”先回宿舍休息。他叫住跟随的班长,扔给他一盒“大中华”:“什么专员,我看,是董事长派来的‘钦差大臣’来监视我的。下午,你带大师‘巡视巡视’懂吗?哼,一只蚂蚁也别想钻进我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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