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良鸣与郑元勋说话的同时,韩永与祝况,正在扬州城里闲逛,此时的扬州城,占地仅五平方公里。对那些店铺,韩永未多留心,他注意到城里许多会馆,东关的山陕会馆,小东门的徽州会馆,江西会馆,湖广会馆,岭南会馆。其中以徽州会馆占地最大,其次是山陕会馆,这也反映了各地商家在扬州的势力与规模。
大明的盐引制度,使得晋商成了两淮的先行先到者,而现在,盐引制度已不存,徽商成了两淮最大的商帮。如孙良鸣,仪真汪士衡等人,皆为徽商。只是汪士衡家族到仪真已历五世,也早就入了籍。
一早,扬州运河码头,孙良鸣在仆人的陪同下,到了沙船旁。刚上船,迎面遇着祝况。孙良鸣道,昨日请二位去影园歇住,可韩先生就是不肯。
韩永闻声出来,道,我等到此不是游玩的,总之以慎重为要。
不久,船家用力地一撑岸石,沙船便离开了码头。由扬州往南,便是扬州下属的仪真县,清朝雍正时,因为雍正皇帝的名里带了一个禛字,为了讳,便将仪真改为仪征。
此时,在客舱中,孙良鸣道:“明日到仪真,有处胜迹,构置天然,先生不往一观?”
见韩永拒绝,孙良鸣小声道:“阮大钺便在其中”。
韩永闻言,想了想,小声道:“后世有一理,名曰蝴蝶效应,其意,便是在数万里之外,蝴蝶扇了一下翅膀,日后于此间,便化作风暴。阮某为局中人,要么学生便去扇他一扇,他再将此效应传至核心,或能变一变大局”。
孙良鸣很想问问大局是什么,但听韩永的话头,大局似乎不好,或者说结局不好,他倒不便问了。他想了想,道:“阮某一失意之人,竟能牵动大局?”
韩永道:“也不是甚要紧之人,最终还是掌兵权的牵得了大局,只是复社先斗温体仁,后斗阮大钺,因此也还闻名”。
第二天下午,仪真县城南,一处园林内。
不大的池塘内游走着金鱼,池塘边一座两层亭子,黑瓦,黑柱,亭子四面,一面是墙,封墙上悬着:百万家福地,三千界丛林。横批是见一切佛。亭下还有一方匾额,题着:湛阁。
亭内,背对墙,面对池塘,坐着一个须发半灰的人,在他身后,立着两个仆人,那两人形貌精干,乃是蓄养的护卫,此时的阮大钺,史载:招游侠,每日说兵谈剑。他已经意识到天下大乱,将来是枪杆子说了算,这份见识与做为是不差的。
韩永,祝况,孙良鸣分坐两边。此园便是寤园,主人汪机,字士衡,今日有事不在,客居这里的阮大钺便代主人待客。
阮大钺还在**:“因果必然之理,无始的轮回之中,万物都曾互为兄弟父子,今朝我为人,彼不幸沦为蓄——救拔其于汤火之中,令其重拾生机,可谓功德至深——”
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阮大钺,中进士已近二十年,现在亲口给一名秀才两个白衣**,可谓十分俯就。
这时,阮大钺顿了顿,他不能老是干讲,没人附和,那多无趣。孙良鸣正待开言,不料,韩永却道:“祝贤弟,前日你在孙先生房中所言甚好,你是如何说的来着?”
祝况做不解状。
韩永道:“似乎,你道,士绅平日以琴棋娱乐度日,倒霉时便用佛法宽慰自家,若遇性命之危,便祭出杀身取义以壮胆,由是观之,这阮大人或是倒霉,或是欲壑未填,便用佛法**”。
阮大钺身后的一个护卫怒道:“何方狂徒,出言无状,一时便将你打发得离门离户”。
阮大钺先是惊怒,便随既他便将惊怒释放给护卫,他扭头作色道:“你待怎么?在我的客面前,你也欲施展手段?成甚体面。退下!”
待两名护门退下后,阮大钺笑道:“不想今日得遇高人,请再行高论”,说罢,阮大钺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韩永道:“敢问阮大人籍贯”。
“老夫桐城人,怎么?”
韩永却笑了起来,道:“原来如此,后世将大人的籍贯写作怀宁,你道为何?”
阮大钺问:为何?
韩永笑道:“只因编《明史》的张廷玉也是桐城人,不欲大人污秽了桐城二字,只是张廷玉如此做为,他编的《明史》可还看得?”
阮大钺闻言色变,孙良鸣与祝况也面色不安。阮大钺缓了缓,道:“后世之事,你如何得知?”
韩永道:“兄弟是方士,知四百年后事”。
阮大钺道:“敢问先生所行何术?”
“其中机理,兄弟不便言说”。
“敢问先生之术,何名?”
“这个——”,韩永略想了想,道:“源代码”。
“猿代马?”
“是,其中机理甚繁,一时也解说不清”。
阮大钺笑道:“学生忝辱籍贯,敢问祥情如何,后事如何?”
韩永道:“张廷玉距今数十年,此人再过二百年,重修怀宁县志时,据怀宁那帮秀才考证,原来大人并非怀宁人,便吵嚷起来,然桐城方面,自是不肯认下大人的,故大人的籍贯倒成了一桩公案”。
祝况闻言,不由笑了一声,但立即止住,恢复严峻状。重修怀宁县志发生在1915年,当时跟着一起吵嚷的怀宁秀才,里边不知有没有陈独秀。既然明史都不准确,县志这个东西,对人物的彰否,则更失实,里边只要是为官的,无不是清官,每个官都能列出几件感人事迹。除非象阮大钺这样,实在没法否定的人物,但不想还有开除籍贯,不列入县志这一手。
这时,阮大钺的脸色已微微发红,他强笑道:“适才先生说《明史》,国亡方修史,又言修史之人距今数十年,莫非说我大明还有数十年便要亡?”
祝况与孙良鸣闻言变色。
“大明哪还有数十年残运,如今是崇祯八年,还有九年罢了,新朝修《明史》,怎么也要修上数十年,修史之人如今还未出世,《明史》修了近百年,修得甚是齐整,据说”。
此言一出,不仅是祝孙二人,就连阮大钺也变了色,随即他笑道:“好,好,我这便将你请到仪真县堂,你对姜大人好好言道言道你的猿代马”。
韩永闻言起身,冲阮大钺一揖,道:“有劳贵仆相送”。
阮大钺击掌,传来两个护卫,道:“护着这位先生,到县堂公干”。
两个护卫,将韩永夹在当中,阮大钺在后跟着,出了水榭,祝孙二人目瞪口呆,尾随在后,徒劳地向阮大钺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