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剧场大门后柳宣便松开了紧抓着舒童的手臂,径自向自己的座驾走去,笃笃的高跟鞋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分外的惹人注意。来的时候她没坐小周的车,是自己开车来的,没一会便停在一辆酒红色的保时捷车前。嘀一声按开了锁,拉开车门刚要进去才蓦地发现舒童没有跟上来。她一怔,扭头向身后望去,就见舒童单薄的身影在夜风中茕茕而立,夜间的风稍稍大了些,她披散着的中长发扑簌簌地在脑后飞扬着,双手背在身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怎么不过来?”她淡淡一笑,微侧了身子靠在了车门上。
舒童这才慢慢走了过来,“柳总,我知道你刚才只是随口说说,我自己打车回去学校就可以了。”
柳宣的笑容有些不可抑制的僵住,整个一晚上她内心深处隐隐涌动着的烦郁仿佛在这一声“柳总”中寻到了一个爆发的临界点。“呵……”弯身从车子音响旁的小抽屉里拈出一根烟便去找火,很快摸到一支暗金色精致小巧的火机。叮一声脆响,一绺暗红色的火苗悠悠燃起。“让你见笑了。”深深吸了一口烟气,再轻轻吐出,目光略有些轻飘地望着面前慢慢消散的烟雾。柳宣左手夹着那支纯白色细长的烟,右手环在身前,掌心轻轻地揉着左臂,微一侧眼睨着舒童,然而眼瞳却愈加的迷蒙了起来。
见笑?见笑?!一口气顶上了咽喉,舒童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当她怀揣着满心的希翼,故意拿落了手机做借口想回来再多看她一眼却撞到她跟赵宸——那一刻她内心的疼痛与苦楚根本就是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描摹!可是,她不能发作不能阻止,甚至——不能生气!她有什么资格去生气呢?柳宣的手上戴着和那男人成双成对的戒指,那男人是她的未婚夫,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名正言顺亲近她拥有她的人!她被烟雾迷蒙了的脸庞让舒童心头一痛,差点便忍不住要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她。用力地捏了捏拳头,她将内心那鼓噪着的躁动生生压住。“我一点也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笑。”她镇声道,扭脸看向了一侧广场上猎猎飞舞彩色旗帜。心里堵着一口气,而柳宣那故作无谓的态度却仿佛更是刺伤了她。跺跺脚,她扭头就要走。“柳总,我走了,再见!”
话音甫落,走出不过三步,就听到一声急促的高跟鞋踩地的闷声传来,跟着一只柔软的手掌伸过,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臂。“童童!”柳宣的声音猝然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些微的惶然,些微的忧恸,她听到她细碎轻微却声声灼人的喘息,猛地转过身去,却于下一秒更清楚地听到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呵,舒童突然便有了种想要狠狠大笑一番的冲动。又是对不起!这些年来她以为她变了她也变了,可是她与她之间相处的模式却始终不曾变过!她对她,永远就只是那句对不起!可是又对不起什么呢?当年她说对不起,我不爱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可是,笨女人,你在对不起什么啊!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是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你知不知道当我狠心说出那句“柳总再见”的时候我是多么期待你能够拉住我的手告诉我不要走!你知不知道我一点都不想听你说对不起一点也不想?
不想……不想啊!
柳宣手中的烟已经被她抛在了地上,尚未燃尽的烟体,夜色中一点幽红星火明灭不定。她被舒童近似炽热的眸光盯得有些发慌,深深吸了口气才能稳住声音开口。“我是真的想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坐车会不安全!”
“你很在意我安不安全?”舒童挑眉,望着柳宣看似平静,其实暗潮汹涌的眼眸,她分明在躲闪的情态令她心头剧痛的同时,一点清明却又不可抑制地涌现。脑中那一团混沌竟渐渐地云开雾散,想起几分钟之前赵宸所遭遇的一切,她心头一动,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慢慢成形。
或者,当年的惨痛,其实也有她自己的错误在里头?她初见柳宣,便认定她是个恣意张扬而骄傲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大多都有着明确的人生目标而勇于一步步向目标靠近。柳宣带给她太多的惊喜太多的悸动,那独自承受过的上千个日日夜夜,每每在梦中见到她一脸恣意的飞扬,信手摘下那几乎遮住多半个脸颊的太阳镜后扭头向她的妩媚一笑,即便是明知是梦,她也能清楚地体察到自己对她无法抑制无法消除的深爱与思念。她只当她这样的女子,必然是认定了所爱便会不顾一切甚至不择手段去夺取,若无真爱的人,便是无欲则刚,可以理智冷静到令人胆寒。可是似乎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真正的她或者的确恣意,的确张扬,也有着她不可磨灭的骄傲,可是至少,不完全是她一厢情愿以为的那样。柳宣早就喜欢了阿染,可是在学校的那几年却始终能站在朋友的位置,直到三年前才尝试着对阿染说出了口,然而,却遭到了阿染的拒绝。她不知道柳宣最初被阿染拒绝的时候是怎样惊诧伤心,甚至绝望的表情,可是她知道,在那之后,她必然做过不少的努力与尝试,试图让阿染改变原先的决定。只是,她终究还是失败了。当阿染坚定地拉住若臻姐的手时,每个人都忙着在感动,在祝福,或者在破坏阿染与若臻姐那不容于世俗,却又真挚得掺不得半分杂质的爱情,没有人关心到站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阿染离开的她,她的失落,她的心情。除了她。她陪着她,她守着她。她看着她那样一个精致艳丽得让同为女子的她都魂惊梦摇的女子因为失去了所爱而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身体躲在房子里放任自己受伤,她看着她任性地拒绝所有人的好意,像个孩子般固执地守着自己的伤口,任它撕裂,流血,结痂——没有错,像个孩子一样……像个失去了心爱的布娃娃的孩子一样,怨怼地,任性地,固执地守在丢失娃娃的地方,不愿离开。那一刻,为她的心痛更甚了心头那可怜的一丝爱恋。她知道她想爱她,可是,她更想要疼惜她。
其实,她早就应该察觉到的,这样一个成熟冶艳的女子,身体里却躲着一个害怕受伤却又很容易受伤的小孩子的灵魂。她尖锐,她精明,可这一切却仅仅只体现在她投入到工作的时候,在情感上她始终是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方才看到赵宸被她的淡漠迫得如此狼狈,她心中瞬间涌起的竟然不是欢喜,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接近于物伤其类的那点可怜的自怜,更有一丝猝然的警醒,仿佛是被当头棒喝了一番,那些曾缠绕在她心头,再再束缚了她的脚步她的勇气的诡谲的惶然,竟然一晃而散了。对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骄傲的孩子,你可以慢慢地诱哄,慢慢地接近,慢慢地获得她的信任与喜爱,唯独不该在初见的时候,或者她受伤了的时候突然那样强烈地告诉她,你喜欢她。
你只会吓坏她。而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会对你做些什么?呵,白痴也都知道,她一定会推开你,拒绝你,甚至,攻击你,仇视你,完全不想理你。
柳宣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微微地垂了眼眸,她不能否认舒童的那句问话,然而,理智却又清楚地阻拦着自己去对那样一句无论怎样回答,都注定会让舒童失望的问话作出回应。方才赵宸闹了那样一出,她愤怒,她尴尬,甚至她感到心底滋生出无尽的惶然与恐慌,可这一切一切却都没有她在乍然见到舒童出现时内心深处无法抑制的凄淡来的更为怆然,激烈。
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不知道,恍惚只是想着,大抵是因为舒童曾经说过她喜欢她,大抵,是因为舒童曾亲眼见证了她过去的那一场情殇,所以被她撞见自己这样无奈尴尬的一幕,心底,多少是抗拒而不愿承受的吧?
她不说话,于是,舒童也便只好沉默。直到身后突然匆匆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声音沉闷而稳重,应是个男子无疑。
“小宣!”赵宸的声音蓦地传来,柳宣身子微震,快速抬眼目光掠过舒童望向前方,一眼便看到赵宸正快步赶来,她眉心一蹙,伸手拉过舒童便往车子里推,跟着自己也快速钻进了驾驶位,砰一声关上了车门,伸手便发动了车子。
“小宣!”赵宸见她上车更是疾步赶来,一掌拍在了车窗上,大声喊着,“我有话跟你说,你下来!”
柳宣根本不理会他,侧了身子向后一瞄,车子便稳稳地退出车位,跟着急打方向便向街道滑去,任由赵宸手掌一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咻一声便进了车道,汇入车流之中。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