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四十年,三国定约,自是不再征伐。
是岁,东梁收复故土,世祖澹台循登基,行光复之道。
同年,西唐谢相归田,携妻归隐。成帝申屠封正式执权。
——《三国.总纲》
崇德四十年临冬的时候,谢云璋终于将手中的事情交接完毕,预备带着程阮离开京城。
程荑来寻程阮,沉默了好一会儿,“现在,你也要走了……”
程荑的声音现今越发有人气儿了,不再是从前那样清冷淡薄的声音,自发地带着一点点的暖。
程阮闻言笑起来,“世间事情万端,人也来来去去,总归是要走的。——四姐姐,当初我们分批逃亡西唐的时候,你也没现今这样的感伤啊。”
程荑忍不住笑了笑。
“那个时候,哪有现今这样多的牵扯?那个时候就算有牵扯,也是巴不得要把那些牵扯扔掉的,现今却是想扔也扔不掉了。”
程阮笑道:“谁让你现今做了母亲呢。——先前倒是再说圆姐儿的婚事定下来了?现下呢,是怎么样的,拿出来了章程没有?”
程荑点了点头,“是呢,定下来了,男方那边的亲眷也见过了,都是实诚的样子,虽则原本家族不盛,但品性却是能够跟圆圆合衬的。——已经在走礼节的事情了,若是没有意外,明年夏日,就该当全礼了。”
程阮笑道:“那倒是甚好。”
话止于此,程阮喉中却又有些哽咽。她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想到什么,都觉得有些悲哀的缅怀意外。还是程荑看明白了她这样的神情,笑了笑。道:“你也不必非挂心着我们,我和阿骆总归也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人,不至于就让你一点儿都不放心。”
程阮笑道:“其实二表哥都不算是让人担心的了。说起来,还是哥哥身上的光环更重些,此番阿九也走了,哥哥在朝中身兼数职,还有着天子老师的名头。总归是不大能够平静的。”
程荑点了点头。
“何况阿骆一向不怎么参与朝中文官之间的党派之争。只是在专心地练兵和打仗,举止也算不得夺人眼球。”
程阮:“那也是不能放松的,万一有人眼馋起来他手中的兵权呢?何况他此番旗开得胜。陛下也颇有几分要重用他的意思。”
“也对。在这样的情景下,谁能保证自己届时能够安然退出来呢?”程荑笑了笑,“也是谢云璋放得下,否则这样权倾天下的诱惑。几个人能够扛得住呢?”
她兀自笑了笑,“只是你们现下就要走么?——现下已经是冬天了。再过两个月便是年节,你不打算过了年节再走么?”
程阮“噗嗤”一笑,“什么时候走不是走呢,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何况等过了年节。难道就不过中元节了么,不过上巳节了么,这样一拖。立马又是夏天,马上就又是圆姐儿的婚庆了。哪里还有能走的功夫?”
程荑笑了笑,“是我着象了。——那,你们便路上小心罢。现今谢云璋这样离去,也不比原来时候了。地方上总会有些狗眼看人低的,难保不会遇见上一些。——你们若是遇见了,有了难处,便往京中去信来,就是阿骆帮不上忙,到底也还有三哥哥(程铭)。”
程阮一一笑着应了。
“四姐姐,先前从来不觉你竟会这样话唠。这样的话,总觉得像是母亲先前说话的方式,一点一点的,非要把每一处都提到了方才安心。——是不是也是因为做了母亲的缘故?”
程荑便笑:“圆姐儿倒是不皮呢,至少没有你家远哥儿皮,总是跑过来央着我说原来江湖上的事情。——只是,就是圆姐儿太乖巧了,我才唯恐她被人欺负了去,所以免不得爱多叮嘱两句。”
程阮道:“儿孙自有儿孙的福气,又何必一定要强求呢。”
程荑只是笑了笑。
所以到底想谢云璋和程阮没有再在锦官城逗留,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早些年的时候,程阮幼年时候看杂书,看到云梦泽那一章,听闻有这么一个地方,就极其心向往之。当时谢云璋还在东梁,暂居在程府。当时没有人陪着程阮玩,程阮就遇见什么开心的事情,就去同阿九讲。那个时候程阮也只是当有个玩伴陪着说话陪着玩罢了,万万想不到后来同阿九会有这样的羁绊。那个时候见到云梦泽的描述,自然也去同阿九讲了。同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阿九竟一直记着了这一茬,并且还当真按照古书去找了,还真被他找到一个有几分云梦泽余韵的一个小村落出来。
因着这个村落周围都有山,所以多年来,实际一直没多少人进去,就是进去了,也因着内里的环境和外界多有不同,而不肯在那儿定居。连里面的年轻人也都尽数出来打算闯荡,所以村子里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些老人罢了。
但也因着是这样的地方,少了争斗,也少了喧嚣,倒是正适合他二人的定居。
在锦官城的时候,谢云璋便同程阮讲起来了这个地方,程阮听闻,自然也是欢喜的。所以二人一合计,就将他们的宅子当真修来了这个地方。
只是却并不愿阿远也一同住进来。
一则是阿远还是个少年,对挑战和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斗志,未必静得下心来同他们一道隐居;二则,则是阿远在知道了凌波楼是父亲手上的势力之后就十分欣喜,并希望能够尽管融入到江湖之中去。他们自然也不会阻挠他。正好距离此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比较大的镇子,谢云璋在那个镇子上便顺便也修了凌波楼的据点,正好给阿远练手用。
当然,后来此地被阿远简单粗暴地修通了道路,逐渐发展起来。成了江湖人常聚的一个据点,便是后话了。
现在的阿远,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就算从小谢云璋和程阮都有教他一些东西,但到底没有脱离父母自己去实践过,所以也还是颇有些青涩的。
不过他们却都放手让他去做,自己倒是觉得先前那些该经历的已经经历了。所以便宅在那个小小的不知名的村落里。一直相守。
襄雪和以菱一直跟在他们身边,饮食起居也都是一如既往的照料。在这里,饮食条件自然及不上在锦官城。只是大抵因着出了京,心情自发就好了很多,谢云璋和程阮也自然不再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有时候还自己下厨做了东西。好不好吃倒是其次,两人合作的感觉倒是甚好。也就图个本身的乐子罢。
因着这地界儿在西唐和东梁的交界的地方。所以听闻了谢云璋跟程阮搬过来定居的消息,没两天乐正就带着陈羡来做客了。
程阮便笑他们俩:“乐正,你也是看着澹台越心地好,也舍不得东梁的江山毁在他在位的时候。这才把什么事儿都交给他,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他是个老实人么?”
乐正笑嘻嘻地摊了摊手,笑道:“哪能呀。你知道我从来不想做这个皇帝的。有什么趣?连娶个人都要瞻前顾后的,还没当初在凌波楼的时候随你。我倒是想把皇位托付给澹台越啊。偏偏他不肯。我都让了好多次了,但是每次他都非常坚决。”
“这倒是怪了,你问了原因没有?”
乐正的眼角挑起来,笑,“就是不知道啊,如果知道原因,我就对症下药了,那还至于这么憋屈?”
陈羡用手肘碰了碰他,“你啊,能不能不要一副蹦跶的样子,成什么体统?”
乐正笑了笑,拉过她的手来,转过头去,脑袋碰着她的脑袋,低笑,“我是说真的。——不然娶你过门,那需要那些臣子们来说话,又那需要你父亲瞻前顾后地想,非要想个好几年,都还不能给出个答案来。”
程阮拨了颗葡萄砸他,“行了行了,这可不是在你的宫里呢,可不要这要肆无忌惮的。——陈大人(陈羡父亲)这样的思量可不是没有道理。他是西唐的人,还是手握重兵的边疆统帅,自己的女儿一转身嫁给了一旁居于卧榻的皇帝,你让西唐的陛下怎么想?”
乐正摊手,“所以说嘛。若还是乐正家的公子这个身份,何至于要这样?”
程阮“噗嗤”一笑,“那你去同澹台越说说看罢。——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若你非要说你要离开了,那他恐怕也是非接下这个担子不可的。”
“谁知道呢。”乐正毫无形象地耸了耸肩,狐狸眼流露出一点无奈,“他说是遵循先皇(澹台晔)的旨意,一定不肯自己做这个皇帝。都不知道他到底在纠结什么。”
“是么……”
程阮只是低低地念了两声,想起(崇德)二十一年的时候从皇恩寺下来,那个时候,还是澹台越派人送了她回去。因着这一茬,也因着父亲时不时回来说的话,她一直觉得澹台越算是一个君子。——只是,所处的位置,让他显得有些生不逢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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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正和陈羡便有时候来拜访,因着不打仗了,若是京中有空了,程荑跟宋骆也会来他们这里看看,程父程母知道了他们搬离京城的消息,知道他们找了这么个好去处,也跑来南边游历,四处走走看看的,时不时也要上门来玩一玩。
倒是程铭来的少些,程荑过来的时候说申屠封对他极为看重,好多东西都交给他在管,就没有办法抽出时间来看望他们了。程阮当然表示能够理解,给程铭去了几封信,让他不要太劳累,还是找时间多陪陪杭含之。因着到现在为止,杭含之还是没能生下小孩来。先前倒是闻讯说怀孕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偏偏没多久就传出来流产的消息。程铭府中也没有妾室,争风吃醋的事情断不可能,所以也只能当做是命中了无,只能唏嘘一场罢了。
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们是能够独处的。在这避世的小城里头修房子,并不是件难事,因为城中居民很久没有看见外来的人了,见到他们这样的新面孔都非常开心,于是都自发地过来帮忙。
想着入乡随俗,谢云璋便缩小了些规模,只建了一个两进的宅子。饶是如此,在这个小城里也算是个大宅子了。然后襄雪和以菱便在他们的宅子旁边又另外建了一个,算是不过来打扰他们了。
只是两个宅子离得近,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们还是一样会过来。
这里是以前云梦泽的旧址,风光也很大程度地保留了先前云梦泽那样梦幻的色彩,从村子出来就是一个大湖,非常大,径直通向了东梁那边的地界儿,湖水是清透的蓝色,湖中零星的散落着几个岛。村落的周围都是山,有时候谢云璋同程阮会爬上去,从高处向远方望过去,绿色的树和草,蓝色的湖水,还有压得很低的云,都让人觉得似乎伸出手来就能摘星辰。
这里的天气非常凉爽,大多数时候云层都密密的压在人头顶上,但是因着光亮足,倒是并不让人觉得气闷。早起的时候会有云雾落在村子周围的半山腰上,然后随着日头的升高,那些云雾也会逐渐升高,逐渐落在山的顶部上去。而有的时候,会有太阳从云层里露出个脸来,照在湖面上,流光溢彩的一道光束打下来,甚或有时候正将小岛笼在其中,好像仙人的神迹。
程阮有时候会拉着谢云璋去爬山,爬上那些巍峨的山。有时候走到半路的时候,周围的景色就被雾朦胧起来,都是一片白,看不大清。她就会拉住谢云璋的手,顺着山道慢慢的往上走。然后走到雾稍微淡一点的地方,往下望下来。苍青色的山,近处环绕的云,远处的湖水,弯弯曲曲的小道,零散的住户……一切都被云雾蒙上了一层色彩,好像在梦中一样。
程阮就会拉着谢云璋的手嘻嘻笑起来,“阿九,你看这样,像不像从前看过的世外桃源的景色?”
谢云璋便会握紧她的手,应:“恩。”
停留一会儿,他们便继续向上走去。程阮很庆幸,因为鹭鸶留下的那份轻功卷轴,她能有足够的体力和谢云璋同行。
而将来,他们也会同行下去。
执子之手,此生不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