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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身份(1 / 1)

“干枯了的落叶踩起来有‘沙沙’的声音,像极了那年大雪后踩雪的情景。太白山的夜晚也没有山魅魍魉出现,志怪书果然都是文人臆想出来,骗骗小孩的。不知道何叔的手怎么了,还疼不疼。对了,那天的大姐姐虽然怪怪的,一直笑着流泪,但是真的好漂亮啊!”陈安之跟在父亲身后,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着。离开安丘已经十三天了,进入太白山也是第五天了。

这十几天的时间里,陈青霜已经料理了好几波追兵。最先追上来的断剑卫的好手不顾京师那边下的只要跟住陈青霜父子行踪的命令,都想着捉了陈青霜父子回去邀功。却不想想为何京师总部只敢下这么一道命令,自然是全军覆没。陈青霜逃亡之际,丝毫不留手,下手只会更是狠辣,第一波断剑卫的数十追兵大张旗鼓地尾随而上,然后便像沙滩上的痕迹般无声地消逝在浪花中。

等第二批断剑卫赶到当初交战之地时,看到的便只有散落满地的断肢残躯。流出的鲜血将漫地枯黄的落叶都染成红色,惨烈得就像这肃杀的秋。倒还剩有一个活口,带队的首领“雁行刀”宋全被斩断四肢后挂在一颗巨大的松树上。一段平伸出来的树枝粗暴地刺进了他一侧的琵琶骨,磨烂了皮肉之后穿透出一个隐约露出白骨的大洞。偏偏陈青霜又封住了宋全的血脉,不至于让他流血致死。宋全的这截身体就这么孤零零地悬着,偶尔有山风吹过就如同钟摆一般来回晃动。

被救下来时,宋全已经疯了,眼珠瞪得老大,却无神地跟死人一般。脸上不时神经质地抽动下,才稍微回返点凄凉的生机。巨松被削去了好大一片树皮,用布头蘸着血写着“前车之鉴”四个大字。这毫无杀气的四个字与宋全的惨状放在一起,让后来赶到的断剑卫一阵恶寒。现在断剑卫只敢在十里外暗暗跟随,却是再不敢上前挑衅了。

“翻过前面这个山岭,就能到冀州了。”陈青霜想到这,缓缓舒了一口气。冀州已经属于北地之界,断剑卫在大周再怎么权势滔天,到了北地终是有所顾忌的。

“安之,找个地方休整一下,一个时辰后继续出发。”陈安之愕然道:“父亲,今天是要连夜赶路么?”“恩,前几天我们都是这个时辰开始休息,到第二天清晨才出发。断剑卫的狗鼻子么估计习惯了。他们对这边的地形不熟,只是有个极厉害的追踪者才能远远地吊住我们。我们出其不意,今儿连夜出发,翻过前面那一座山岭,就到了冀州地了。到时候便再不用受这群苍蝇的烦。”

陈青霜还有一层担忧,这次逃亡时间毕竟太过仓促,准备的后手基本没有,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怕时间拖得太久了的话,等断剑卫的几个供奉长老过来,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了。不过这个心思自然就不用跟陈安之说了。

“爹爹,为什么朝廷的人要来追杀我们?”坐在一块青石上嚼着干粮的陈安之看到陈青霜脸上现出这多日来难得的轻松,不禁提出了这个困扰自己好久的问题。

陈青霜沉默良久,突然对着北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转过身来,微笑着说道:“安之,有些事情本来我准备等你弱冠时再告知于你,不过现在情势有变,那此时说了也好。”陈青霜的下一句话就直接让陈安之跳了起来;“我不是你的生父。”

陈青霜轻轻地拍了下陈安之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听下去;“还记得早几年的时候有一次你问起我孤门的事情,我当场就大发雷霆。主要还是因为我以为是何应看出了什么,唆使你来套我的话。而当时的表现也主要是给何应看的。在十六年之前,我是孤门的左使,和冀王一向交好。”

“太白山一役前夕,冀王的身体就已经不行了。当时托付我一件事,让我散了冀州之兵,带着愿意跟我走的部下投诚当今天子。他说天下大乱已久,如今自己命不久矣,实在没必要再继续添乱了。当时跟我走的还有冀王身边的一位宠姬,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那便是你的母亲了。”

像是没看到陈安之目瞪口呆的样子,陈青霜继续说到:“为了掩人耳目,保住冀王唯一的骨血,防止朝廷赶尽杀绝,我与你母亲成了亲。你母亲是金月族的祭祀,用本族的秘术绝了你的气息整整两个月,这样你出生的时间就对了,不至于引起怀疑。不过这种秘术毕竟太干天和,你一降生你母亲就因为太虚弱过世了。你的身体羸弱,也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陈青霜感受着周围慢慢充盈起来的水汽,细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继续说道:“以后可不能再叫我爹爹了。我呢,跟你父亲冀王也算是知交,如你愿意,可唤我叔父。”

略微顿了下,陈青霜继续说道:“安之,你可知道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陈安之被今天获知的信息震撼地脑袋里面都成了一片浆糊,木然地摇了摇头。陈青霜道:“你的名字是你娘给你取的。安之,安之,取的是安然度之的意思。她是希望你这一辈子都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可惜总有这样那样的人,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来打搅我们的平静。”

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中已经带了浓浓的恨意。陈青霜一把扯过陈安之,稍一提气,并指成剑往前一挥,本已悄悄围绕起来的水汽被破开了一个大口子,两人迅速地从口子里穿了过去。远处传来了一声极轻微的闷哼。

夜色陡然暗了起来,原本带着点淡白的月光被不知从哪来的浓云给遮挡住了,眼前就像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黑纱,不管再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浓郁的像是未化开的墨的黑。

似乎有风从身边吹过,经霜雪浸侵而更显严峭的光秃秃指向天空的树枝根根折断,又一点点消融在不知何时已慢慢充盈于周边的绵绵细雨中。不过不管是风也好,雨也罢,总是在接近陈青霜父子身边时就悄然消散。

陈安之已经不知道自己被牵着走了多久了,腿麻木得像是失去了知觉,只是机械地往前行进。可能才一刻钟,也可能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好像前方有着永远走不出去的黑暗,让人气馁地就想放弃反抗停下脚步来。不过只要感觉着前方陈青霜的脚步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定,一步一步地,就会将自己心中被这无边黑暗慢慢堆积起来的恐惧驱散的无影无踪。

陈青霜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陈安之没稳住,一下撞在陈青霜身上。陈青霜引着陈安之在青石上坐下,向着夜空朗声道:“风雨如晦夜归人,崂山派的两位前辈,我与贵派杜掌教还算有几分交情,何苦在这穷山恶水中争斗,不如收手,随陈某去冀州饮几杯水酒,也好让在下尽尽地主之谊。”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是风更疾,雨更骤罢了。

“爹爹,这两位前辈好奇怪的名字啊,风雨如晦夜归人?”陈青霜宠溺地看着陈安之道:“安之,不是说了么,以后得叫我叔父。风雨如晦夜归人可不是两位前辈的名号,这说的是崂山派的两门绝学。‘风雨如晦’说的是崂山的呼风唤雨之术,传说中练到至深处可召唤出九天之上的罡风,更可以引出九泉之下的忘川水化雨,罡风销形,忘川水灭魂,最是霸道不过。而‘夜归人’是一种阵法,让你不管怎么走,最后都会回到原来的位置。安之你看,如今你坐下的,不就是之前我们休憩时的青石么看来,天亮前我们是转不出去了”说完,横剑膝上,挨着陈安之坐了下来。

风声越来越凄厉,像是万鬼齐哭,刺激着耳鼓隐隐涨疼。许是在黑夜中待得久了,眼睛也慢慢适应了周边的黑暗。陈安之惊恐地发现,原来身边四围下的瓢泼大雨都是黑色的,落到地上,却不会渗入地里,积累的久了,就漾起了无数个泛着水泡肮脏无比的小水塘。雨水越积越多,慢慢地也就流到青石周围了。

在青石三尺之围以外,隐隐有剑气外放。黑色的雨水一触到剑气,就像是水珠落在了烧的通红的钢铁上,只听得“嗤嗤”声连响,便消散于无形。”“只要有爹爹在,就什么也不用怕了。”可能是这一天的经历让他惊惧交加,身心俱疲,陈安之依偎在陈青霜身旁,嘟哝了一句“明明就是爹爹,才不是什么叔父呢。”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东方已经开始渐渐泛白,封行空的脸色越来越青,如同整张脸都抹满了青草汁一般,感觉只要稍稍一动,就会有汁水从下巴那流下来。而盘膝坐在他对面的上官玉原本晶莹白皙的的脸却是越来越黄,就像是从一块羊脂玉硬生生转成了琥珀一样,透着浓浓的不详。

这是崂山派功法运行到极致,消耗过度开始散功的迹象。饶是到了这般境地,两人依然神色宁定,似乎都没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功散身灭的危险。“师妹,想不到陈青霜的韧性一强致斯,这一夜风雨都不能动他分毫,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如今我俩的术法都被他逆向牵扯住,怕是无幸了。等一阳初升之时,我逆运忘川之术,师妹便可于那时乘风而遁。”

上官玉眼含柔情,展颜一笑。此时她散功在即,原本乌黑的青丝渐渐斑白,眼角的皱纹也开始隐现出来。但这一笑的妩媚与风情,却让平时见惯了上官玉清丽容颜的封行空都看呆了。“师哥,当年恩师反复交代‘逆运忘川,神魂俱消’,不可妄动。神魂俱灭,那可是连遁入轮回,来生相遇的机会都没有了。如你不在了,纵然我上官玉能再活上百年,又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此处也还算山清水秀,你我若能埋身于此,倒也不枉了。”

陈安之被一阵隐约的人声吵醒,揉了揉眼睛,看到陈青霜还安然坐在青石上,一阵心安,便转身四周环顾。耳边突然响起接连的三声炸雷般的声响:“青州袁不归,在此迎友,余者皆散!”喝到最后一声“余者皆散!”时,骤然间雨停风住,一轮骄阳从山岭那边跳了出来,乍然出现的光线让陈安之不禁眯住了眼。

一个圆滚滚像肉球般的中年男子扑面而来,男子全身锦绣华服,笑容可掬。一把抱过了陈安之,向陈青霜说道:“青霜兄,山路崎岖难行,不如与贤侄一同往我青州府上一聚,以叙你我多年未见之情。”陈青霜缓缓从青石上站起,微一踉跄,又立马站定。对袁不归一颌首,道:“如此,那就有劳袁兄了。”

袁不归放开陈安之,转身向北,道:“崂山封行空伉俪,今日是我与青霜兄相聚的大喜日子,不宜再动干戈。烦请你们速回崂山。改日我将亲自拜访贵山门,向两位在今日对我青霜兄的盛情款待致意。”

袁不归的声音像是金铁交击一般,一字一句地蹦出来,透着无尽的杀伐之意。封行空夫妇知道若不是袁不归最后一声大喝喝断了两人与陈青霜之间的对决,怕此时早已殒命。对袁不归遥遥地行了一礼,便两人相扶着走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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