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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沈链的家门口已经聚集了一队锦衣卫,领头的是个骑白马的男子,身型挺拔颀长,剑眉星目,同样身穿飞鱼服佩戴绣春刀。

沈链走上前,恭敬地抱拳:“十一爷。”

男子点了点头。

“十一爷,这是萧姑娘。”

马上的男子也知道陆炳这次的命令是带着萧诗晴一起查案,偏头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说话,示意沈链带她跟在后面。

萧诗晴好奇地问沈链:

“他是谁啊?”

“他是我们锦衣卫十三太保的十一爷,傅十一傅明烨。”沈链笑着道,“这次查抄的贪官是个极为重要的巨贪,所以陆指挥使派了一位太保亲自压阵。”

不一会儿,一行人便到了张宅。

沈链利索地跳下马,萧诗晴跟在他身后。

“开始抄家!”

傅十一一声令下,锦衣卫们便开始动了起来。

这次抄家最主要的目的,是找到与严党往来的金银账目。萧诗晴随着沈链进了里屋的卧房。由于张平此时已经被下狱,因此宅子里也没有人,里屋除了家具外,空空如也。

几个锦衣卫已经进入房间开始排查。

沈链四下看了看,走上前敲了敲墙壁,里面传来的声音敦实,他又上下左右地敲了敲。

终于,当他敲到某处时,墙里面传来“空空”的声音。

“是暗格。”沈链道。

萧诗晴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一般的暗格,总要有机关才能打开。多年来的职业素养使得沈链的目光聚在了桌案上。

桌案上已经空了,只有右上角放着一个砚台。

沈链上前握住砚台,却发现拿不起来,原来那砚台已被牢牢地固定在了桌子上。

沈链嘴角一挑,便转动了砚台,只听墙壁里发出了响声,一个抽屉样的暗格慢慢弹了出来。

“账册果然在这儿。”

沈链眼疾手快,一把拿过了账册,走到了庭院中。

傅十一正站在庭院中。

“禀十一爷,在里面查抄到了张平的生意账本。”

说着,沈链把账册递给傅十一。

傅十一颔首,接过账册,把它放在庭院里的石桌上翻看着。

“这是与严党来往的账目。”

锦衣卫太保一边看着,一边叹道,

“够精明的啊,这账册不是直接涉及到严嵩严世蕃,而是挂在了鄢懋卿的名下。”

看罢,他突然挑起嘴角看向萧诗晴。

“萧姑娘要不要看看?”

萧诗晴一怔。

她知道,这次陆炳让她跟去抄家本就不怀好意,这是……也想让她知道严世蕃的那些不法勾当?

傅十一把帐册递到了萧诗晴身前。

他这么做,当然是受了陆炳的命令,锦衣卫太保暗藏锋芒的目光直逼视萧诗晴,她垂眸,暗暗攥住了手。

看似一个小小的举动却暗藏着玄机,这不仅是想给严世蕃背后挖坑,更表明了不仅是徐阶,陆炳也在逼她站队。萧诗晴只觉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想起严世蕃,她也是许久都未见到他了。这一瞬,她想到男子幽深而尽显傲然的目光,想起与他一同乘轿子,在北镇抚司大堂联手对抗赵广,甚至想到了她因为失去玉佩而在他眼前落泪的场景。

其实他待自己也不算太糟,毕竟玉佩到了嘉靖手里,也不是他的过错。萧诗晴甚至心道。

……要背叛他么?

不。随即她又心道,他和严世蕃先前那所谓的交易,本就是掺杂着双方所需要的利益,说不上那么坚固。

——如此,接还是不接?

就在这僵持的当儿,一个锦衣卫走到了傅十一身边。

锦衣卫抱拳道:

“十一爷,顺天府尹王立元求见。”

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萧诗晴暗舒了口气。

“顺天府尹?”傅十一蹙了蹙眉,这是个他平时并不熟悉的名字,

“我们正在办公,有什么事,请他等我们办完公,到北镇抚司衙门去说。”

那锦衣卫面露难色:“恐怕不行。十一爷,那王府尹说现在就要见您。”

张宅大门外。

这是一处僻静之地,锦衣卫们都在宅子里搬着赃银,绝没有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冒昧打搅十一爷真是抱歉,但下官实在有要紧之事和您商量。”

北京城的顺天府尹王立元站在傅十一面前说道。

按理说王立元官职也不低,没必要对一个锦衣卫如此客气,傅十一却是个软硬不吃的,面对王立元,依然保持了锦衣卫该有的冷肃之风。

傅十一不动声色地抱着臂:“王府尹有话请说。”

王立元深吸一口气:“在下早有耳闻,锦衣卫今儿奉了上命要来查抄王立元的家产。敢问十一爷,共查抄了多少银子?”

傅十一皱了皱眉:“这是锦衣卫内部的事,事关锦衣卫保密条例,似乎不应该王府尹过问。”

王立元笑了笑:“确实如此。但据我所知,这个张平乃严党手下的巨贪,今日查抄的银子数目,估计怎么也得有五十万两吧?”

傅十一抿着唇。确实,迄今为止张宅的银子已经有将近一百万两。但他不知王立元为何对此事如此关心。

“王府尹到底要说什么?”

王立元叹了口气:“其实我对张平一共贪了多少银子也没兴趣。但下官的工作你也是知道的,最近城里闹瘟疫,物价又是飞涨,顺天府的银库里,早就空了。”

顿了顿,又道:“可京城里十几万灾民要吃饭,我们却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买粮和救治病人。”

说着,他上前几步靠近了傅十一,“十一爷,咱不说那些为国为民的空话,这几十万的灾民要是病死饿死,属下,是要掉脑袋的。”

傅十一这才转着眼睛看着他:“王府尹是想让我把查抄的银子分给你。”

王立元笑道:

“正是这么回事。这次抄家,十一爷是总负责人,十一爷又是锦衣卫的十三太保之一,只要您一句话……”

傅十一打断了王立元:“锦衣卫有规矩,凡查抄的家产,谁都不准在里面拿一分一毫,必须如实上交给朝廷。何况张平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他是严党巨贪,正因为这次抄家事关重大,北镇抚司衙门才派我来监管。”

见王立元一脸僵硬的神色,傅十一稍软下了心,又道:“您可以给朝廷上奏折,等这批银子入了库,再让户部从国库里拨给您。”

“十一爷,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王立元的语气有些沉重,凝视着他,一字一句,“您在这里查抄银子,一旦交上去,那可就回不来了。”

傅十一沉默了。

“据下官在户部的朋友里说,国库里已经没多少银子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向十一爷借钱。”

说到此,王立元越来越激动,再加上身前锦衣卫的沉默,更激得他义愤填膺,

“百姓要吃饭,国库里却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在朝廷里做事的人都心知肚明,是谁……究竟是谁压着户部不让拨款赈灾?!”

“傅十一,你身为锦衣卫的十三太保,居然还帮着凶手遮挡掩饰,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这是锦衣卫的规定!我倒要问问你,锦衣卫里有没有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的规定?”

“你住口!”

傅十一低喝。

王立元字句诛心,他猛吸了口气,闭上双眼。

他是锦衣卫的十三太保之一,是皇上的特务,这些日子里户部的银子是如何没的,他再清楚不过。

身为陆炳的手下,傅十一也算涉政颇深之人,然而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在某些方面也确实怀着善心,不然,也不会当上锦衣卫的十三太保。

他沉吟片刻,道:

“这样,王府尹,待我禀明陆指挥使,再向你答复。”

见自己苦口婆心这么半天,总算有了一线希望,王立元出一口气,冲傅十一抱抱拳:“十一爷,谢谢了。”

“方才的话,不准对第二个人说。”

傅十一警醒王立元,随即转身回了院子。

“所有人停止抄家!”

傅十一大声命令院子里的锦衣卫,随即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北镇抚司。

“若把钱给了王立元,便无法向皇上交差,若不给,却又良心不安。”

陆炳坐在椅子上悠然地总结。

傅十一抿唇,陆炳不愧为锦衣卫指挥使、他的顶头上司,三言两语便把他的心思总结得分毫不差。

陆炳摇摇头,长叹一声:“这帮人,天天给锦衣卫出难题。”

“老十一,朝廷这场争斗本就只有严嵩父子、李公公和我能够操纵一二,万不是你们能够左右的。”陆炳缓缓道,“一个你,一个沈链,我真不希望你们被这种事情卷进去……”

沈链和傅十一,可以算得上锦衣卫中数一数二心怀善良的正直之人,只不过沈链是个彻底的直肠子,傅十一多少还懂些迂回,因此才能坐上十三太保的位置。

傅十一眼中有光芒闪过:“指挥使……”

陆炳站起来:“这样,我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就说你玩忽职守,欺压百姓,把你调到江南,替我坐镇锦衣卫南京留守衙门。”

傅十一抬眼。

“那个赵文华不就是被严世蕃调到江南了吗?你就接着查江南的贪腐,若南方有什么消息,立刻通报我。”

见傅十一神色有些异样,陆炳拍了拍傅十一的肩膀。

“放心,严世蕃之所以接纳赵文华,只是为了利用他查出他背后的主子,但你不同。我信你。”

“是。”傅十一低头道。

在外人看来,锦衣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之人,然陆炳对于手下人的体贴和照顾,一直令北镇抚司许多人感动不已,但傅十一毕竟是在刀尖上行走的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喜怒不形于色,很快压抑了喉咙的哽咽。

“畜生不如的严党……”傅十一只是咬住牙关,握紧了双拳直到指关节发白。

“老十一,你还太天真。这次的事件里,严嵩和严世蕃反而是那个凑钱的,他们比你还急呢。你以为若不是严世蕃有意放出风,我们能轻易找到张平这么个巨贪?”陆炳轻嗤一声,“张平,不过是个填补窟窿的篱笆罢了。”

陆炳叹道:“最近听说皇上要修道观,宫里正等着这一批银子,他们拿了,便是绝对不会再拨下来。”

自家指挥使虽然没有把话说全,但敏感的傅十一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自知失言的陆炳却用话语打断了他眼里的不可置信。

“这次国库银子紧张,和我们北镇抚司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陆炳道。

傅十一沉默半晌,还是不死心道:“指挥使,那张平的银子……”

陆炳霍然看着他,眸光凌厉:“你现在已经是江南的人了,不该管的事别管。”

傅十一一怔,低头颓然道:“是。”

傅十一走后,陆炳独自在值房沉思。

或许锦衣卫常年在黑暗和刀锋中行走的工作让他本就不喜点灯,但陆炳一向视力很好,即使不点灯,也能看清屋里的陈设,然而方才和傅十一的对话,却让他觉得眼前一丝光亮也无,窗口透露出的阳光和仿佛与角落的黑暗融成一体。

他与严世蕃从不是一类人,与嘉靖也不是一类人。尽管他表面上和严世蕃是同党,并且对嘉靖言听计从。

可惜这大明朝……

陆炳思绪万千。

这时进来一个力士,端着丰盛的饭菜走到陆炳面前,打断了他的思路。

“指挥使,您的牛肉。”

力士把午餐放在陆炳桌上。

陆炳瞟了一眼那丰盛的饭菜,想起方才傅十一的话,却觉得毫无食欲。

“撤了吧。”

陆炳淡淡道。

力士一怔,但看陆炳神色冷肃,便不敢多问。

他道声“是”后,撤走了牛肉,躬身退去。

自傅十一前往北镇抚司衙门一去不回后,陆炳重新派人接替了他的差事,回绝了顺天府尹王立元的请求,将抄家得来的银子马不停蹄地送进了内承运库。

下午,严党的密探很快就把锦衣卫这边的动向禀报进了严府。罗龙文、鄢懋卿二人也在严世蕃的身边商议此事的应对计策。

“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好一招杀人于无形。”

严世蕃听后冷笑,轻叹道。

陆炳回绝了王立元的请求,表面上是帮了严党的忙也顺从了严党,实际上,却是更惹得严党被朝中清流所憎恨。更何况严党掌控着内阁,国库亏空的担子全在严嵩严世蕃身上,若是百姓继续挨饿受冻,众人只会痛骂严党祸国殃民,而不会注意到嘉靖之过。

严世蕃又如何看不出来这点——完美地把严党变成了为皇上遮风挡雨的工具,这便是陆炳的手段,也是只有皇上的家奴锦衣卫才会用出的手段。

“陆炳这一手,是把锦衣卫从这件事里给抽出来了。”

严世蕃缓缓道,“陆炳早就料到我会派赵文华去江南,他派傅十一同去,表面上是避难,实际上是陆炳在江南的一双眼睛。”

严嵩毕竟当上首辅时间不长,对朝中各党派的官员不甚了解,严世蕃先前做的那些嚣张之事,本是在试探陆炳,但陆炳的一系列反应,却终究让他生出来些许忌惮。

“那灾民怎么办?”鄢懋卿蹙眉道,“这么多人,也总得有个处理办法,不然总归不好看。”

“只有虚报数目上去了。”罗龙文在一旁道,“幸好这次瘟疫规模不算太大,总算还能圆过去。”

严世蕃不耐烦地挥挥手,算是认可了属下的意见。

“小阁老,还有一件事。”罗龙文又道,“属下听说,这次锦衣卫查抄张平的宅子,陆炳命令沈链带了萧诗晴一起去。”

“什么?”

严世蕃蹙眉。

自上次,萧诗晴好巧不巧躲过了他派去的人的追杀,碰到了徐阶后,他便因怕徐阶再看出端倪而没有再对萧诗晴动手。萧诗晴在沈宅这段时间,他也确实想千方百计地派人见萧诗晴,然而后者被沈链好好地保护了起来,自己的人根本就进不去。

锦衣卫毕竟是皇上的耳目,手上握着各种关于严党的秘密,若是萧诗晴和锦衣卫走得近了,终究会被拉拢,她要是真的成了陆炳手中的剑和徐阶的政治筹码,自己的欺君之罪也终会暴露。

一想到此,严世蕃便觉得头疼。

“小阁老,必须不顾一切地做掉她。”

这时,一旁的鄢懋卿道。

“不行,”严世蕃却断然道,“萧诗晴假扮宫女的事情,徐阶本就是模模糊糊地猜到了,你若杀了她,徐阶只会更起疑!”

若是放在旁人,被逼到这个程度了一定会头脑一热,然严世蕃不一样,遇事三思而后行,越是紧张阶段,越是镇定且深思熟虑。

鄢懋卿一愣。这便是严世蕃的不寻常之处,陆炳虽然精明过人,严世蕃也不是吃素的,这二人相遇,可真称得上是棋逢对手。

“……只能拉拢。”严世蕃眼神渐凝。而且,必须要向徐阶和陆炳亮出獠牙,至少不能再在暗地里观察了。

“严辛。”他唤道。

“少爷,有何吩咐?”

严世蕃看着他:“有件要紧的事儿要你去办。去沈链家,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把萧诗晴带到这里来。”

沈宅。

萧诗晴刚刚和锦衣卫回来,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我去开吧。”

萧诗晴正好在院子里,打开门,便见门外站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看样子比她还小上一两岁。少年虽然穿得是普通粗布衣,可遮不住举止隐约透出的贵气,一看便是生活在大户人家里的。

“你是?”

少年压低了声音:“萧姑娘,我是严府的人,少爷派我来找你的。”

“严世蕃?”

萧诗晴心中一动,……他怎么派人找来了?

“这位小兄弟,你是谁?”这时,沈链听到了门口的对话也走上前。

严辛对沈链客客气气地笑了笑:“大人,我是萧姑娘的朋友,想跟萧姑娘借一步说话。”

沈链上下看了看严辛,锦衣卫的警惕性使得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有什么事,就请在这里说罢。”

严辛把目光望向萧诗晴,后者略一沉吟,便看向沈链:“没事的沈大人,我就跟他在门外说几句话,很快回来。”

“萧姑娘。”

沈链叫住她,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锦衣卫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着她,颤抖的眸光中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惋惜。

萧诗晴当然明白沈链这眼神的意义,他或许已经猜到这少年的身份,他这是在问萧诗晴——她真的要选择去站到严党一边吗?

“沈大人,请您放心。”

半晌后,萧诗晴抿了抿唇对沈链说道。而后,她没顾沈链的阻拦,关上宅门走了出去。

萧诗晴和严辛走到外面离宅子十几步的距离。严辛压低声音道:

“萧姑娘,沈链大人就在里面等着,我长话短说。小阁老说,萧姑娘一个人在外面终究不安全,现在想请您到严府上去住。”

萧诗晴瞪大眼睛,没想到严世蕃会这时候派人来告诉她这件事,一时间愣住了。

……严世蕃,请她到严府?

“萧姑娘若是同意,现在就跟我走,不要回去拿东西,免得让沈链看出端倪。”严辛继续道。

萧诗晴的大脑瞬间又闪回了查抄张平宅子的账册时,傅十一对她的逼问——

“萧姑娘,你看是不看?”

看不看?走不走?

萧诗晴呼吸急促起来,她狠狠地咬住嘴唇,踌躇着,内心掀起了激烈的斗争。

她明白,她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就得继续做陆炳和徐阶的政治筹码,若跟了严辛走,便是一步踏进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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