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鸢万万没料到这日她这僻静小院子竟如此蓬荜生辉,竟然同时迎来了这么两位主。
那霍元懿纪鸢最多不过是有些忌惮罢了。
可这霍元擎,纪鸢打从骨子里对他存了些许惧意。
大房在这霍家,本就是非同一般的存在,其尊贵显赫远非二房三房能够比肩,便是连那霍元昭每每提到大房,往往皆得左顾右盼,生怕一时失言冲撞了大房,而这霍家大公子,更是霍家非同一般中的非同一般。
在霍家这么多年,纪鸢极少听到过有关霍家大公子的任何议论与八卦,便是有,顶多也不过是关于大少奶奶的,整个霍家所有人即便私底下似乎都有些不敢妄议,反正一提到有关大公子的话题,所有人纷纷一脸忌惮的四下张望,然后改用眼神交流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大公子身上那股不怒自威、令人由衷生畏的冷凝肃杀之气罢。
就连纪鸢每每见了,都下意识的有些紧张。
而此刻对方就矗立在她跟前,他身高挺拔,像是一个沉寂巍峨的山脉,给人深深的压迫感。
殷离话音一落,只见纪鸢微微抿了抿嘴,然后飞快的朝着那霍元懿瞅了一眼,又立马收回了视线,只强作镇定低低道:“大公子···请···里头请。”
边说着,边下意识的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霍元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置于腰前,微微转了转大拇指手上的那枚通体碧绿的玉扳指,看了纪鸢一眼,少顷,直接越过纪鸢往里走了去。
纪鸢见状,稍稍扶着门沿,只缓缓松了一口气,待一转身,只见那霍元擎的袍子下摆、长靴底部都被雨水浸湿了,靴子底下还溅洒了一些泥水,若是搁旁人身上准会落得一脸狼狈,然而他却一脸气定神闲,任凭外头装饰如何改变,也丝毫影响不了他分毫。
***
却说那霍元擎笔直踏进了厅子,一进去,便瞧见了歪坐在里头椅子上的霍元懿。
霍元擎脚步微顿。
霍元懿见霍元擎进来了,心里头虽有些惊诧,面上却未显,当即只正襟危坐好,顿了顿,又立马从椅子上起了身,冲着霍元擎笑模笑样着招呼道:“大哥,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霍元懿素来没个正行,自幼被老夫人二太太溺爱着长大,他向来无法无天,道声天不怕地不怕也不为过,便是连自个的老子有时也并未放在眼里,唯独对这大房的大老爷及堂兄大公子父子二人稍稍有些···敬意。
倒是无关畏惧,相比二老爷,大老爷身上明显更加具备一家之主的气势与威信,而长兄又如父,虽是堂兄,但在霍元懿眼里,犹如亲兄。
兄弟二人走得较近。
只是,这霍元擎性子与那大老爷如出一撤,每每见了这霍元懿总是说教占了大头,久而久之,自年长后,尤其是近两年,这越来越不着调的二公子只躲着那二位走。
没想到这日如此赶巧,竟然在这里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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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会在此处?”
霍元擎向来习惯掌控主权了,他从来没有回答旁人问题的习惯,并没有回答霍元懿的疑问,反倒是后发制人,直接问起了霍元懿。
霍元懿起先见到霍元擎只有些惊讶,还以为这霍元擎跟纪家表妹···可方才见二人分明并不相熟,蓦然想起大哥似乎在后头竹林里有一处竹屋,小时候他跟着去玩过几回,眼下,忽而忆起这竹奚小筑前好似便有这么一片林子,竟然就是同一处吗?
只略微思索了片刻,便知其中缘故,见大哥发问,霍元懿抬眼瞅了一眼霍元擎身后的纪鸢,只笑着道:“约莫是跟大哥一样,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这里了吧。”
顿了顿,又道:“这雨势过大,估摸着一时半会不会停,好在有表妹这里可以暂且避上一避,大哥不若在此稍作片刻,想来表妹定当不会介怀。”
说罢,又冲身后的纪鸢眨了眨眼。
纪鸢只微微抿着嘴,将视线移到了别处,过了一阵,又挪了回来,小心翼翼的落到了那霍元擎后背上。
却见那霍元擎走着走着忽而停了下来。
霍元擎原本直接往厅子正前方的主人位走去,然而走了两步,只见厅子正中央摆了个洗脸的大银盆,原来这屋子里竟然漏雨,雨滴只将那银盆滴得噼里啪啦作响。
霍元擎耳目敏捷,微微蹙眉,再抬眼,便又见屋子里各处都在噼里啪啦,正对面两张主人位的交椅后就放了个大木盆,霍元懿坐在了左下方的客人椅上,而霍元懿的对面空位上,交椅旁边的矮几上搁置了一个大银盆,里头还放了一个大海碗。
整个厅子里又乱又寒碜,说是室内,却比室外更加杂乱无章。
霍元擎一时驻足立在了原地,只觉得无一处可踏脚之地。
别说霍元擎了,便是连那殷离瞧着,眉头都皱得能够夹死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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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鸢一见这霍元擎停了下来,目光顺着对方的视线往整个屋子扫了扫,当即晓得对方是嫌弃了,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觉有些无地自容了起来。
过了片刻,强忍着尴尬,冲着方进去换了衣裳出来的春桃使了个眼色,让其赶紧将矮几上那个银盆与大碗给收拾走,然而不知是畏惧那霍元擎还是如何,春桃只哆哆嗦嗦上前,端着银盆的手一抖一抖的,险些将手上的东西悉数倾倒在地。
纪鸢见了眼皮子一跳,只立马从春桃手上将东西接了过来,春桃只紧紧咬着唇,都快要哭了。好在这时抱夏安置好鸿哥儿跟嬷嬷那边,立即赶了过来,一进来,往屋子里一瞧,见到屋子多了一位主子,抱夏顿时被唬了一大跳。
好在抱夏入府多年,之前又在尹氏跟前当过差,算是见过世面的,见自个姑娘亲自在收拾了,觉得委实不像个样子,只立马上前接过纪鸢手中的活计,将矮几上的水渍擦了个干干净净,这才请那大公子入座。
然而大公子丝毫不为所动,直至身后贴身护卫的殷离从袖口摸出一块巾子,上前,将矮几旁边的椅子给上上下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全都擦拭了一遍,末了,又将已然擦拭过的矮几用巾子在检查了一遍后,方冲着那霍元擎恭恭敬敬的道了声:“公子,好了。”
那霍元擎这才堪堪入座。
纪鸢见了,只将小嘴抿得紧紧地。
而对面霍元懿只稍稍抬手遮住了脸,嘴角微抽了一下,随即,只摸着鼻子一脸无奈的笑了起来,道:“大哥还是老样子,殷护卫···嗯,也还是老样子,哈哈,我说大哥,倘若有一天殷离娶了媳妇,要弃你而去,大哥你到时候该怎么办?”
霍元懿竟然打趣大公子来了。
那霍元擎闻言面上无一丝异色,殷离只淡淡瞟了对面霍元懿一眼,面无表情道:“属下会侍奉主子一辈子,这个便不劳二公子操心了。”
“嘿——”霍元懿顿时一乐,只摸了摸鼻子,随即用扇子敲了敲他身后元宝的脑袋道:“瞧瞧人家,再瞧瞧你,天天惹得你家公子发火,还不多跟着人家殷护卫学着点儿···”
元宝闻言,只笑眯眯拍马道:“小的侍奉公子到下辈子总成了吧。”
霍元懿顿时笑骂了元宝一遭,好在有那霍元懿在,屋子里一时倒未见冷场。
不过,大多都是霍元懿那两主仆说笑,对面那主仆二人,偶有回应,鲜少主动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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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厅子里二位说笑间,纪鸢早已悄然吩咐将厅子里各处稍稍收拾了一遍,末了,又只吩咐菱儿到厨房送了一壶开水来,纪鸢拿出了上回尹氏赏给她的碧螺春招待,亲自给大公子、二公子沏了一杯茶。
霍元懿吃了一口后,顿时皱眉,当即便尝出了这杯茶与方才招待他的截然不同,只立马气急,当即便瞪了纪鸢一眼。
纪鸢见了双目微闪,随即只微微挑眉,移开了视线,懒得搭理他。
而那霍元擎伸手端着茶杯,揭开了杯盖正要饮茶时,正在这时,只忽而眼尖的瞧见主人位的矮几上亦放了个同样式样的茶杯,茶杯里盛了半杯茶,然而杯身上、茶面上却飘着一层黑色的漂浮物,像是灰烬,又像是某种污垢。
那个,原来是方才纪鸢放到地上,用来接屋顶上的漏雨的杯子。
霍元擎喜洁,见状,脸色立马落了下来,只将手中的茶杯随手往身旁的几子上一置,又将杯盖直接往几子上一搁置,力道不轻不重,在安静的厅子里却外的刺耳。
大家俱是一愣,屋子里顿时一静。
只闻得雨滴声噼里啪啦的在屋子里欢快的跳舞。
噼里啪啦。
稀里哗啦。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