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桓,醒醒了。”是夜,肃冼摇醒了伏在桌上睡着了的宁桓。“怎么了?”宁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起了头。
“杨齐他们抬着黑棺出去了。”肃冼蹙着眉,轻声说道。
“黑棺?”宁桓仰着脑袋,缓慢地重复了一遍道。他微垂着脑袋,费力地晃了晃头,方才从朦胧的睡意中醒过神,“那……咱们是要跟上去吗?”宁桓小声地问道。
肃冼“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宁桓的身上,瞧见他那副恍惚摇头的模样,好笑地道:“你可别晃荡了,再晃你这脑瓜子的水都要倒出来了。”
宁桓闻言,微微一怔,果真听话地停下了动作。他漆黑的眼眸眨了眨,迷茫地望向肃冼,“为什么脑子里会有水?”肃冼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做声。宁桓歪着头微蹙起了眉,眼神在烛光下变得愈来愈清明。半晌,他抬起了头,没好气地回道:“你脑子才进水了呢!我……”
“好了好了,知晓了,宁家还指望着宁少爷这聪明的脑瓜子高中举人,光宗门楣——”肃冼打断了宁桓接下来的话,拖长了语调敷衍地应声道,“也别磨蹭了,赶紧走了,一会儿人都没了!”说着,肃冼催促地撸了一把宁桓毛茸茸的脑袋,绕了过去。
宁桓轻声哼哼了一句,跟在肃冼身后,正事在前他先不同肃冼一般计较,他娘可是说了,他的脑瓜可聪明着呢!
肃冼端起了置放在桌上的白烛,室内的光暗了些许。清冷的月色正透过窗棂洒了进来,无数黑色斑点的黑影徜徉在墙上,窗纸被寒风吹得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吱呀”,门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喘息,肃冼拉开了屋门。屋外是条漆黑的走廊,隐隐绰绰的烛光之下,长长的走廊内每隔着十步便站着一名侍者摸样的傀儡。惨白的面孔似是抹上了一层白色的粉末,鲜红的唇大咧了开在烛光照射过来的瞬间,脸上的表情俱光地皱在了一起。傀儡们僵硬而缓慢地移过了脑袋,双目无神地齐齐注视着屋门外站着的二人。
宁桓战战兢兢地缩在肃冼的身后:“这……这些东西……”
“别管他们。”肃冼淡漠地扫了一眼长廊上的傀儡,轻声回道,“走了。”
镰刀似的勾月正悬于空中,灼灼的月色亮的诡异。杨宅内,一群身着缟素的人正抬着一具黑棺从大门外走出,借着月色,宁桓看清了那为首之人,是杨齐。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宁桓疑惑地问道。
肃冼摇了摇头:“跟上去再说。”
二人跟着杨家人出了杨宅,夜风很大,四周漫起了青白色的雾气,再看不清周围房屋的轮廓。脚下的青石板砖逐变成了黏腻的黑土,踩上去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坡渐渐地变得陡峭起来,路愈发难走了。远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芒,似是一片平整的旷野。那些抬着黑棺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肃冼拉着宁桓藏进了附近的植株背后。
“砰”的一声黑棺落了地,那光芒来自周围燃烧的白烛。宁桓皱着鼻子,浓郁的焦腐味正是肃冼说的尸油灯的味道。
“尘归尘,土归土——”杨齐喑哑的嗓音在远处响起,回荡在萧瑟的冷风中。
天幕仿佛被剪开了一道划痕,月光倾覆了下来。宁桓摒息望着着眼前的这一幕,此时黑棺内忽然发出了一声巨响,“砰!砰!砰!”像是其中有东西要破棺而出。周围人霎时变了脸色,急切地望向杨齐:“杨当家,这是——”
杨齐的脸色一片青灰,冷汗不断地自他的额头下落,他睨了一眼众人,绷着脸沉下了气道:“莫慌,你们先把黑棺下了葬。”
“砰!砰!砰!”敲击声还在不断持续,力道大地似乎是要将那棺材盖击碎了。几人犹豫着,迟迟不肯上前。
“都还愣着做什么!”杨齐见状,怒吼道,“三不地你们什么没见过,现在竟怕这个?”几个人被催促着不情不愿地走上了前。黑棺的四角被抬起,落入了一个早已挖好的四方深坑中。“尘归尘,土归土——”黑土一抔一抔地落下,月色下如一场傀儡扮演的默剧。
“尘归尘,土归土——”随着最后一抔黑土的落下,棺材被严严实实地盖上了,声声沉闷的钝响声也逐被掩埋在了这片黑土之下……
“杨当家,这……这样应该就没事了吧?”其中一人担忧地问道。
“所有的事情都按着大哥的吩咐去做了。”他的目光望向那块掩埋着黑棺的土地,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长叹了一声道,“但愿吧,但愿那个东西不会找来了。”随后,杨齐带着杨家人离开了。
不多久,待那些人走远后,肃冼与宁桓从植株后走了出来。“方才那棺材响了,你听到了吗?”宁桓的眉不安地轻蹙了起来。肃冼点了点头,他回眸看向宁桓:“你留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寥白的月色下,郁葱的大树像是蛰伏在身后的鬼影,寒风吹来,宁桓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环顾了左右,瞧见肃冼已走到前头,连忙追了上去:“我、我还是和肃大人一道吧。”宁桓拢着袖子,整个人缩在了肃冼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这周围,“那……那若有什么事我还能照应你呢。”
“照应我?”肃冼闻言,倒是诧异地轻轻挑起了眉,他眸光中掠过一抹戏谑的神色,勾着嘴角问道,“宁公子是照应我呢,还是你自己一个人待在那里害怕?”
“差不多,差不多啦——”宁桓谄笑了一声,打着哈哈应付道。
月亮稍上移了些。肃冼与宁桓渐靠近了方才那个埋着黑棺的深坑,新土与旧土的交界清晰可见。
“你说那里面会是什么东西?”宁桓小声地嘀咕道。
肃冼摇了摇头,他回眸睨了眼宁桓,似是漫不经心地回道:“你把他挖出来不就知晓了。”
宁桓一怔,脚步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肃冼回眸望着已然退至几步开外的宁桓,微微勾起了嘴角:“方才——宁公子不是还说好要互相照应吗?”
宁桓扯了扯嘴角,心虚望着左右:“我……我帮着肃大人望着风!”
“呵。”肃冼不屑地发出了一记冷哼,蹲下了身,就着周围随手找来的工具将那脚底下埋好的新土复又一抔一抔挖了出来。
“说起来,这些尸油灯的摆设可真奇怪。”肃冼望着周围那些燃着的白烛,忽而道。
“怎么了?”宁桓不解地问道。
“你看着这些尸油灯的位置,分明就是八卦阵的阵型。”肃冼一副饶有兴致地说道,“倒不是像防着这棺材内的东西出去。”他语气微顿了顿,继而道,“倒像极了是防什么东西从外边来。可杨家人究竟要防谁?”说着,肃冼捻了一把手上的碎土,凑在鼻尖仔细闻了闻,遂即嫌恶地皱起了眉:“不过这黑狗血泡过的土,到应该是防着这里面的东西。”
底下的土渐渐变地稀薄,黑棺的棺面露出了一角。“你真的要把棺材打开吗?”宁桓站在上面望着肃冼,“要不然,你先上来吧。”宁桓迟疑地道,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若真有什么东西出来了,肃冼一个人也不好应付。
“嘘。”肃冼示意宁桓噤声,原本死寂了的黑棺复又出现了“咚咚”的响声。不激烈,更像是有人隔着一层木板,在那里轻轻敲响了门,比其方才剧烈的声响,更令宁桓瘆得慌。肃冼的视线落在了黑棺上的纹路上,脸上的表情兀地一怔,顿时变得凝重了。
“怎么了?”宁桓趴在上头,整个人大气不敢出。
“这……”肃冼微微蹙眉,“这上边的图案是三清山的道纹。”肃冼回道,他未抬头,眸光紧锁在底下的这具黑棺身上,似在自言自语地继续道,“可这三清山的符纹又怎会出现在这里?”他缄默了片刻,从身侧掏出了短刀,直接撬开了棺面上的铁钉。
六十四颗镇魂钉一颗一颗落了地,而失了它们的禁锢,黑棺内的动静愈发响彻。当最后一根铁钉落地时,肃冼退至到了角落的另一侧。响声兀地止住了,寂静的夜里,深坑中缓缓传出了“嘎吱”一声,棺盖被从内挪开了一条缝,缝隙之中探出了一张鬼气森森的脸,瞳仁中透着一股浑浊的淡黄,煞白的脸皮像是在水中泡久了般全部皱起,仿佛一张年久的坑坑洼洼的墙皮,他脖子极长,目光阴冷地注视着肃冼。
那张鬼脸顶开了棺盖正要出来,肃冼蹙着眉“啧”了一声,手起刀落,冷风带着一股寒光,那个从黑棺中探出的鬼脸被连带着脖子砍下,黑血顿时溅了一地,“轱辘轱辘”地滚落至肃冼的脚边。它狰狞着脸,口中露出了两颗巨大的尖牙,奇长的脖颈像是一条游动的尾巴,冲着肃冼而来。那仍在棺材的部分也开始剧烈挣扎,肃冼的手中的刀直接扎进了那鬼脸张开的巨口中,将它牢牢地定在了脚下的这片黑土中。他翻身一跃上棺盖,俯身踩着棺面不让里面的东西出来。
宁桓见状也跟着跳了下来,帮着肃冼制住黑棺中的动静。他目光瞥见角落中的那个鬼脸,骂了一句:“那是什么鬼?”肃冼并未回应,他从袖口中掏出了一道黄符,掐着决,直接将其贴在了棺身上。黑棺内的挣扎愈来愈烈,半响后,终于安静了下来。空气中逐渐弥漫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殷红的血自黑棺的缝隙中缓缓淌下。
“结束了?”肃冼点了点头,宁桓长舒了一口气,从棺面上跳了下来。
肃冼用短刀撬开了棺身,惨淡的月色底下,里面正躺着一条失了头颅的黑蛇。
“蛇!”宁桓微微瞪大了眼睛,他的目光反复在那个鬼面与蛇身之间飘忽。
肃冼没作声,他走了过去,直接打量起那张鬼气森森的人脸。半响,肃冼忽然抬起了头,对着宁桓道:“是杨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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