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粼粼,一路往前,不知要去向何方。皇后凑在窗边掀起帘子,贪婪地四处乱看。
他们如今走在帝都中轴的天门街上,这条街道北接元极宫的正门元极门,南连整座帝京的南大门明德门,如玉带一般笔直贯穿了大半个京城,因为太长,站在一端遥望另一头时,高大巍峨的城门变得只有核桃大小。它不但长,而且十分宽阔,容得下四五十驾马车并排行驶,令人叹为观止。行驶在这样的街道上,仿佛身处一条宽广大江的中心,来往的马车,不过是大江中微不足道的一叶小舟。大乾的泱泱气象,单从这一条街上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皇后初入京城时已经被这条大街震撼过一次,这次依旧惊叹不已。周围有许多马车来去,但却完全不会影响到彼此,因为实在是太宽阔了。
“在瞧什么?”
皇后看着远方,试图在重重绵绵的坊墙里分辨出比较熟悉的那个:“我们从前住的正平坊,是哪一个?”
“正平坊并未临街,在此处看不到。”皇帝笑道,“你只在那里住过几个月就搬去了东宫,居然还记得。”
“我们是在那成的亲,怎会不记得。”
皇帝笑了笑,将她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拂到耳后:“楚王府因是潜邸,一直闲置着。阿萝若喜欢,那便留着日后给皇子公主做府邸了。”
皇后一滞,原本雀跃的心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她挪开视线,勉强挤出一点笑:“日后再说吧。”
皇帝只当她是羞臊,便没在意,伸手轻轻覆在她手上。
这时,马车终于停了,外头羽林卫扮成的车夫道:“公子、夫人,永乐坊到了。”
“永乐坊?”对这京里的各处坊城,皇后陌生得很。
“便是从前的东市,虽然先帝时开放各坊皆可经商,已不再拘泥于东西二市。但若论繁荣热闹,仍以东西为最。今日是端午,晚上有夜市,夜游的人一定很多。”
“如此头头是道,说得好像你来过似的。”皇后非要拆个台。
皇帝清咳一声,道:“我们下去吧。”
他当先下车,转身去扶皇后,她却利索地一跃而下,挑眉笑:“这点高度还能难倒我?”一抬头,顿时愣住了。
高大的坊门后,喧嚣声扑面而来,眼前亦是一片灯火璀璨,屋檐下挂着各色各样的灯笼,各处店铺也都火烛通明,照得街巷内亮如白昼,路边许多小摊贩兜售着各色小玩意和吃食,热闹繁华,一眼望不到头,无数游人来来往往,摩肩擦踵,热闹极了。怪不得要在门前下车,这里面水泄不通的,哪还能走得了车。
几个乔装成下仆的羽林卫将他们围在中间,就像寻常官宦富贵人家夜游一般,一群人也融入了人流之中。
皇后憋得狠了,什么都觉得稀奇,尤其是帝都本就集一国精华于一身,样样都是最新最好的,叫人目不暇接。她一下看这里看得入迷,一下又被那里吸引了注意力,简直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才好。
她像条游鱼般,拉着皇帝在人群里活泼地钻来钻去,这可苦了跟着的人,不过盏茶功夫,这群衣冠端正的羽林卫就巾发松散,衣衫凌乱,人人脚上都被踩出好几个鞋印。最狼狈的还数小满,他生就一张小圆脸,一双大眼睛,容貌十分喜庆,换上书童衣衫,看起来还是个嫩生生的半大少年,最讨年长女子的喜欢。一路走来,被几个热情的大婶在脸上揉了几把,好一番怜爱。小内侍从小长在宫禁,处处都遵规守矩,头一遭遇到这种境况,人都快傻了。
好容易挤出人群,在街边喘口气,小满立刻哭丧着脸诉苦。皇后毫无同情心地哈哈大笑,她斜眼去瞥皇帝:“帝都的女子看来都胆大得很呢。小满你先别哭,没准等会儿连你家公子都被人给轻薄上了。”
皇帝眉头微皱,看了她一眼,羽林卫们板着脸,竭力克制住笑意。
这时,突然半空中一个什么物件直直朝皇帝袭来,皇后瞳孔骤缩,羽林卫还未及反应,她已经猛地挥手将来物抄在手中,眸光锋锐如鹰隼一般盯向东西来处。
不远处一家绸缎铺前两个少女正笑嘻嘻地看着这里,被她这凶狠的目光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勉强笑笑,大着胆子道:“好俊的郎君,端午日怎能不佩香囊,奴家赠郎君一个哟。”
皇后抬手一看,果然那“暗器”是个绫罗小香囊,上面扎着五色丝线,绣着精致的鱼戏莲叶的纹样,散发着浅淡芬芳的香味。她看一眼夜游的人群,的确人人身上都挂着彩色香囊,这是端午驱邪避瘟的习俗使然,两个少女原是好意,但皇后看着那颇为缠绵的绣纹,怎么看怎么不高兴,手一抛扔了回去:“这是我家夫君,不劳两位姑娘费心。”
香囊落在了二人脚边,那少女被她硬邦邦拒绝,撇嘴道:“既然是有娘子的郎君,怎的腰上光秃秃的甚都没有。这可是我们姐妹精心绣制的,江南最好的水波绫,里面都是上等香药末,放在店里一钱银子一个,寻常人还戴不起呢。你这个当娘子的自己不用心,还不让别人送。好没道理。”
皇后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火苗蹭蹭直往头顶冒。
“你!”她随手指了一个羽林卫,恶狠狠道,“去把她们店里的香囊全买下来,满大街一人送一个。我倒要看看,要怎样金尊玉贵的人才佩得起。”
说罢,一把拽了皇帝,气呼呼地走了。
她生起气来,就像一头小牛犊般横冲直撞,一路闹了个人仰马翻,最后险些一头撞翻一家摊位的货架。
皇帝十分辛苦才赶上她的步伐,这还得多亏了这几日的操练,到此时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他忙将人揽住,拉到旁边:“可受伤了?”
皇后还是气鼓鼓的:“自家相公都没嫌弃我,她们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我冷嘲热讽。”
皇帝莞尔:“既然你都知道,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些女儿家的女红我这辈子是不成了。”皇后泄气地嘟囔了一句,从怀里取出一束五色丝线,“昨日做好的,你今晨走得早,没来得及给你系上。”
旧俗,端午日以五彩丝系臂,名长命缕,也是祈福纳吉之意。因五色是固定的颜色,不能更改,手巧的女孩子们多会花心思将五股彩线编织成各种新巧精巧的绳链,增添美感,而她手中这束五色线只是简单粗暴地打了个结,让丝线不至于散落,仅此而已。
皇帝左思右想,终于找到一个比较含蓄的形容词:“……挺独特的。”
皇后幽幽扫了他一眼,不容拒绝地把这卖相欠佳的长命缕绑在他腕上,野蛮地打了个死结:“再难看也要绑着,到端午后第一场雨那日才能剪下丢到河里。不准提前取下。”她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腕,也是同样一束长命缕,“横竖我的也一样难看,要丢人一起丢人就是了。”
虽然把人给绑牢了,但皇后心里还是不大痛快,走在街上还有些闷闷不乐,抬头看见街角一个白发老人正在给小孩子画额,那几个小娃娃开开心心画好王字,学着大老虎嗷嗷叫着笑闹起来。她心头一动,登登登跑过去,问人借了雄黄酒和笔。
这下皇帝不肯了:“这是小孩才画的。”
皇后一笑,拉过他的手,提笔在掌心写字:“虽然不能写在额头上,但总要盖个戳,让人知道你是有主的。”
细软微凉的笔尖在手心轻轻扫过,微微有些发痒。她大笔一挥,很快就写好了。白皙柔软的掌心,赫然一个赭黄色的“萝”字。
皇后终于满意了:“若再有人对你扔香囊,你就把手摊开亮这个字给她们看,包管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被镇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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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应该还有一更,但会很晚,明天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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