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尖劈断风中落花的蕊瓣,年轻的白衣道修足踏水莲而动,剑势起落有如飒沓流星,又似泼墨暮雨潇潇挥洒三千笔。
然而细观可见招式之中那猛兽扑食般的刚烈迅猛意味,动作间含的血气太重,刺破了表面上的风雅。
迎风回浪,身如脱缰野马,搅乱一池春水,惊飞满院仙雀。
钟离靠在廊柱边,待到一章剑法舞完才沉吟着说:“徒儿,明日师父就给你炼把杀猪刀出来,少年英雄是不太适合练剑这种稀松平常的东西的。”
于燕风收势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见其还真跟一无所知似的傻愣着,钟离捂住头痛苦地总结:“哪里都有问题,这一招明明是夜逐花月,你练得像王屠户在撒丫子追年猪。”
于燕风神色古怪,“真有这么夸张?”
他又没练过什么成套路的剑法,打架时用的招式都是自己在拼杀中总结领悟出来的,如今要从野路子易道而行开始循规蹈矩,动作间都觉得四肢不大听使唤。
但也不至于得到这么个评价吧?
若要追年猪的话应该追着他那便宜师父砍才对啊。
便宜师父不知道于燕风在想什么,否则定会将其倒吊起来用毛笔划他的脚板心,所以她现在只是抽身而上带起于燕风握剑的手,“看好了,这招是这么使的。”
瑶台玉蕊引着于燕风去品味其中奥妙,同一柄剑在她手中宛若惊鸿游龙,那些隐含的血煞之气都在杨柳春风之中被吹散了。
这一篇章是她在人间华都的灯楼屋檐之上喝醉了悟出来的,端的是肆意潇洒,飘飘如羽化之境,又眷恋俗世烟火,可登仙门而不进。
天地之间,人立于此。衔花揽月,红尘入我怀。
何忧何愁,上君眉头?
万千纷扰,不在今宵。
被人带着舞完这章后,惯来讲究实用性的于燕风不解地问:“可是这样的话从右后侧袭来不就很容易被制住么?”
花里胡哨的,一到真干架的时候必定出事。
钟离却道:“这简单,你换成鞭子就不会了。”
于燕风想起那本剑谱封面上的《璇光剑法》四个大字陷入沉默。
原以为是出源一系所以同名,结果竟是直接将鞭法改成了剑法么?
改还改得这么不上心,就换了个武器画上去,招式连变都不变一下的。
良久之后,他委婉地说:“我不太想学鞭子……”
那种东西太柔,跟他战斗的风格完全没法融合。
一章舞罢之后钟离还抱着他不撒手,“那你想学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学。”我就想安安静静养个伤。
对这不上进的小徒弟,钟离纵容般道:“好吧,那就不学了。”
“真的?”于燕风狐疑地转头瞧她,很难相信今天的雁回峰主能这么好说话。
前方必然有坑。
钟离揪着他咬耳朵,“不想练剑的话我们练点儿别的。”比如双修。
呵气如兰香风入耳,于燕风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立刻逃也似的躲了出去,“师父,男女授受不亲。”
正道栋梁美人仙师追着一拍他屁股,“我好心教你练功,占点儿便宜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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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燕风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瑶台玉蕊会对他有那种兴趣。
这具身体姿容勉强能算清秀,根骨稀松平常,完全没有令人眼前一亮进而一见钟情的资本,就算拿去当炉鼎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但钟离就是时不时地会与他做出些过界的亲昵事……于燕风一开始还觉得是这女人性情如此,后来发现她跟别人全都相处有度亲而不媚,唯独面对自己时老爱开些带颜色的玩笑。
萧涂思考很久终于悟了,瑶台玉蕊可能就是单纯的眼瞎。
作为鬼修的那些年里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还要与同为阴魂的同伴去斗,时时刻刻都在处在算计与被算计之间,乍一碰到这么单纯馋他身子又不想吃他神魂的存在还真有些不习惯。
萧涂试探着一点点展露自己的真面目,可无论他做什么,瑶台玉蕊都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样。就算偶尔做过火了惹得她生气,那气也比香炉里飘出的烟雾强不了多少,很快就会消失。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正在看书的于燕风悚然一惊。
钟离恶人先告状,趴在他背上倒打一耙,“你肯定喜欢我。”
又一次遭遇突袭的小徒弟早就麻木了,甚至还能回嘴说:“是是是,峰主冰清玉洁国色天香,所见之人都会思之慕之辗转成狂,能不能给徒儿留空看会儿书?有您这么美貌的女子在身边,徒弟我实在是静不下心。”
钟离被夸得很满意,顺便朝他正在阅览的典籍上看了一眼,“《释空卷》……怎么突然对这种东西有了兴趣?”
“随便看看。”
《释空卷》中以诸多故事载道,将所想表述的玄机化虚为实任由读者自己去解,言虽未语,事尽其妙,钟离翻的时候是将它就着茶点当话本看完的。
其中表达的东西确实甚善甚广,是六度之卷,自利,利他,利一切众生。但里面的道跟中药渣子似的,总是带着苦腥味儿,教人一尝心就有些发凉。
好似一切所在皆是镜花水月,想留的全都留不住。
那时钟离觉得欢愉应是自己予自己的,你若将自己活得热闹,别人就夺不走你的热闹。
硬说浮世皆空,不过是没有找到此心皈依处。
博览群书的雁回峰主说:“这本书写得不好。你换一本去随便呗。”
于燕风背上趴着个师父,尽量不让自己被生活的重担压倒,“书房里的经典我都看得差不多了。”
那里多是些医书,比之更多的是雁回峰主四处搜罗珍藏的话本子,能从一大堆风花雪月中捡出两本正经学作可真不容易。
钟离闻言将腰上那块牌子卸下来丢给他,“去主峰上借啊。”
这算是青云山派的历来传统了,大家找回什么孤本都是往主峰的藏书楼里丢,想看的时候去借,看完了就还回去,省得一门之内还要藏私。
当然,为了防止初入门的弟子看了什么不该当时看的书而修行受阻,藏书楼也是分了层次的,入内且凭腰牌上楼,什么境界持什么牌子。
钟离扔给他的却不是借书的牌子,而是峰主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