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新珏僵着脖子转头,看见栏杆上坐着一个容色娇美的白衣女人,柳眉如勾,杏眼红唇,待在那儿不知听了多久,在场竟没人发现她的存在。
吕莫真终于开了尊口,“阁下是何人?”
女人靠在柱子上,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一个闲人。”
用于照明的灵力光团早就驱散了此地黑暗,女人身上没有鬼气,反而萦绕着纯澈的灵气。
宁新珏神情放松下来,尹还歌依旧暗中警惕。
同道未必是友。
宁新珏追问:“示威是什么意思?”
白衣女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宁新珏,“它说它在看着你们。”
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它眼中。
宁新珏心下一惊。
“鬼害人的时候总喜欢藏头露尾故布疑云,不仅是因为要便宜行事,还是因为想吓人。”女人突然轻轻一笑,伸了个懒腰,收敛了刚才刻意展现出的冷漠表情,“算是他们共通的劣根性了。”
鬼道狂妄,最爱看的便是生灵惶惶不可终日。
越痛苦,越害怕,越无助,那隐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就越猖狂。
“看来阁下对这湘江城中的鬼很是了解。”吕莫真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清楚直白地试探道。
白衣女歪头,像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得出这么个结论,“不了解啊,我刚来这儿。”
她突然间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笑弯了眉眼,出口的话却是大大不妙。
“不过……这城中似乎有很多鬼呢。”
吕莫真扬眉追问:“什么意思?”
白衣女人没答话,反而径直朝着角落里寡言少语的陆仙师走去。
那仙师也是一袭白衣,好似清冷冷一弯银钩月,既在人间又非人间。
原是天上谪仙。
她隔着几步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笑眯眯地冲一言不发的男人打招呼,“这位仙长,你也来除祟?”
救完人后始终沉默的陆生雪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姑娘。
姑娘肤如凝脂,玉面桃花,一头及腰墨发全部松散地披落下来,虽然噙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看不清深浅,也瞧不出目的。
陆生雪跟着扬起嘴角,如薄冰初破春水新融,是个很温柔的笑,“不是。恰巧路过,顺便看看。”
女人了然点头,用手指搅着垂下来的耳发,眼波一转便生七分灵动三分风情,“我叫陆其疏,疏狂的疏。也是恰巧路过。不过在下灵力低微见识浅短,在这鬼城之中恐怕保不住命,不如委屈下仙长,跟我结个伴?”
能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身后不被发现,她这一通自贬贬得旁人无言以对。
面对这唐突的请求,陆生雪的神情好似有些无奈,看着女人狡黠的眼睛,他自然而然地答应下来。
“好。”
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就这么随便定下了。
陆生雪,陆其疏,两个都姓陆?
是凑巧碰上了?还是……
陆其疏指指那边的师徒三人,“仙长和那几个是一路的?”
“是在城主府遇见的几位道友。”陆生雪如实相告。
“哦,道友。”看不出对这个答案满不满意,她转而询问:“这么晚了你们住哪儿?”
昨日他们是睡在城主府的,如今明知城主府内有问题,还敢回去安然睡大觉么?
回去之后,那暗中的鬼便知道了计划落败,敌在暗他们在明,不知对方又会使出什么阴招。
可是不回去,对方又要潜伏多久?
“池浅王八多,要把王八抓尽还得费些功夫呢。”陆其疏补充道,言下之意便是来日方长了。修仙之人并不在意住宿,荒郊野岭睡在树上也无所谓,更何况这城里还有大把客栈。
虽然不一定会开门。
“陆道友。”也不知道吕莫真到底在喊哪一位,就听他道:“城主府中可还有那么多普通人。”
鬼物对付他们,修行之人自有自保之力,可那些普通人却无时无刻不在危险之中。
怎么能寄希望于悬在半空摇摇欲坠的巨石不会落下?
陆其疏脸上的笑僵了几分,很想让那厮自己带着徒弟滚回城主府,可惜陆生雪还在这里,她不敢这么放肆。
“可是小疏害怕,能跟仙长一直呆在一块儿吗?”她软下嗓子带了几分刻意的撒娇,不过看这厮神色,既不害怕也不害臊,倒是光明正大地说些有悖礼义的话,“我就跟在仙长身边,什么也不做。”
陆生雪还没回答,吕莫真帮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其疏一个眼刀杀过去,在陆生雪视线不能及的地方用视线凌迟这个一直拆台的混蛋。
相处一日有余,吕莫真知道陆生雪不善言辞,估计也是头一回遇到这么直白的姑娘,好歹同路一场,便帮他道:“诶,姑娘,男女有别,你这不大好吧。”
“男女有别?”陆其疏把这几个字咬在齿间,突然灵光一闪化身成为白色灵雀,飞到陆生雪肩头栖下,“现在可以了?”
这女子竟是一只衔月鸟。
衔月鸟乃仙兽灵禽,以月华之精修炼,性情纯善,天生是邪魔妖鬼的死敌。
所以她还真可能是路过之时发现此处有异跑来查看……
只是妖族惯来不屑与人修为伍,这只衔月鸟怎么自己凑了过来?
白色的尾羽长长垂下,华丽的羽冠扫过陆生雪的脸颊,栖身肩头的衔月鸟发出两声愉悦的清鸣。
总……总不会是真馋陆道友的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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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仙长辛苦了。”城主池薪肃满脸愁容地周全礼数。虽然今晚并无收获,但他也知道这城中鬼物不好对付,并未生出怨怼情绪。
青云山的修者出门必然要撑出名门大派的气势,吕莫真在外人面前也是装惯了正经,“城主客气了。这鬼物狡诈,今夜恐再生祸事,我与门下弟子将留府中守夜。”
他揣测那鬼看见宁新珏完完好好地回来,兴许会再次作乱,反正修仙之人也不用睡觉,守几个晚上都行。
陆其疏不耐烦看人族之间虚伪客套,用喙衔住陆生雪衣襟扯了扯。
陆生雪会意,带她飞上了庭院中最高的那棵榕树梢头。
城主哑然失笑,显然对修者们出其不意的行为已经习惯了,毕竟他先夫人也曾是仙家弟子,只是问了句:“先前好像没见过陆仙长那只鸟?”
吕莫真高深莫测地说:“路上捡的,路上捡的。”
捡来的衔月鸟凑到陆生雪耳边嘀咕:“刚刚我在树上看到有只小鬼监视你们,你破了灯上恶咒他就跑了。没多久又在林子里捡了块石头装成人。”
陆生雪把她从肩头捧下来,抱在怀里顺毛,“它在哪里?”
陆其疏舒服地眯起眼,小腿一曲坐着享受,“夜里疾行冲撞恶鬼,魂飞魄散啦。”
陆生雪的手指从她的颈脖一路抚到了背,力道不大不小正好合适,“这城里的鬼是各自为政么?”
衔月鸟转头蹭蹭他的掌心毫不吝啬自己的依赖和讨好,“不知道呢,我今日刚入湘水城,情况可能还没你们摸得透。对了,您先前说您是途径此地,本来打算去哪儿?”
她叽叽喳喳一顿吵,倒真有几分鸟族风姿。
“去西南。”
衔月鸟歪着小脑袋,黑漆漆的豆眼盯着这位仙长瞧,不解道:“西南气候潮湿多虫蛇,去那儿做什么?”
陆生雪容色不变,轻柔地摸摸她的头说:“去找我离家出走的妻子。”
衔月鸟身体一僵。
“对了。那掩盖鬼气的阵法上有几分远古迷阵的影子,看路数是负阴抱阳的意思。”
这话题实在转得僵硬,是个人都能看出有问题,偏生陆生雪像是瞎了眼失了忆,顺着她的话接口:“地阴歧瞳曾演弥天大阵,战神孤云策以此而囚天道而生魔道。小疏觉得此阵和弥天大阵有无相似?”
衔月鸟想了想道:“流传下来的那些厉害的上古迷阵大多都有弥天大阵的影子,可这个阵法里的奥妙不像是只掩天机,现在见着的应该还是雏形,绘这阵法的人野心可不小。”
这野心不只是因为阵法的内蕴,还体现在幕后之人的行为上。
她晃了晃尾巴,纤长的尾羽在空中荡出流畅的弧线,“谁知道这城里到底有多少鬼,或许全都是鬼也说不定呢。”
陆生雪又问:“鬼一定会置所有人于死地么?”
“也不是,但鬼物大多怨愤猖狂,不仅嫉妒活人,只要是生灵都会引他们嫉恨。加之修了鬼道之后习惯了同类相食更是无法无天。”衔月鸟对他是有问必答,“得大机缘的善鬼有是有,但数量极少,而且修行起来必须抑制本性,是顶难走的路子。”
陆生雪抬起头,今夜天晴无云,星辰倒是很明亮:“你对阴鬼倒很熟悉。”
衔月鸟说:“家学渊源罢了。”
陆生雪似有若无地挠起她的下巴,“那你知道聚鬼盆么?”
衔月鸟眨眨眼道:“百鬼聚集的阉臜之地,仙长问这个做什么?”
陆生雪问她:“为什么钟离会造这样一个地方?”
“静女鬼姬最开始是青云山派的弟子,后来入了魔障屠戮同门,化鬼之后又杀了许多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大魔头。”衔月鸟一派无辜,“大魔头造魔窟,还需要什么理由?”
陆生雪没接话,依旧慢慢地帮她梳理羽毛。树上的一人一鸟不说悄悄话的时候,似乎连空气都安静下来。
良久,陆生雪才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笑。
他心想,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