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大捷!伪宋殿前司马步水军三万众全歼,宋将曹彬弃暗投明,重归我大周!”
“原蜀伪都成都光复!凶逆王全斌授首!控鹤卫右厢全歼,宋殿前司马步军四万覆灭!剑门关克复!”
“淮南重镇寿州光复!吾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讨逆匡正大军所到之处,赵逆如滚汤沃雪,土崩瓦解!”
“荆南节度使首镇江陵府大捷!亲从都副点检林仁肇林大帅克服江陵!”
“汉南咽喉襄阳大捷,歼灭宋军汉南禁军厢军余部两万余众!即日将解赴杭州献捷……”
……
一连串的捷报,几乎是每隔半个多月就有一封重磅消息传回杭州,以至于整个显德十五年春夏两季,江浙各州的人心士气都处在一个极度爆棚的状态。2
在各处酒楼茶馆,街头巷尾,百姓官民几乎一空下来都养成了见面就讨论前线战局的习惯。比如说这一日随着蜀地和汉南的捷报陆续传来,在杭州清河坊的和乐楼内,便几乎所有人都在谈战局。
“听说了吗?前军又打了胜仗了,蜀地已经转瞬光复了,听说那些蜀人民壮义勇见到王师前往,哪个不是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伪宋殿前司偌大的名头,想不到在我王师面前不堪一击啊。”一个看似富商模样的中年发福男子自得地说着,好像大胜仗的是他自己一般,说完似乎还意淫着将来自己的商路可以货通蜀地。
“那是自然,自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多助之至,天下顺之……”这一番话一说出来,明显就是掉书包的读书人。读书人就是喜欢宣扬仁政,然而自古以来打仗输赢实际上和君主仁不仁大多没有关系,以至于那些阉割儒家理论的读书人往往会憋得内伤。现在自家大王本就是士林声望天下无双,居然领兵打仗都那么能耐,怎能不戳中读书人们的g点,让他们每隔个把月都**一把。
五代因为战乱,各大政权都很缺钱,商人的地位还没有后来宋朝那么低——当然了,主要是五代时候读书人的地位也没有后来宋朝高。吴越虽然文风鼎盛,然朝廷一样重商,所以读书人也不至于在商人面前就产生什么碾压性的优越感,此时大家谈的话题志同道合,自然也就可以攀谈到一起,和乐楼内只要稍微有点身份体面的,不管是读书人还是商人居然都混作一团了。
在座一个豪商请客,给一桌谈得拢的书生们付账,随后坐拢来一起谈论,说道:“这位仁兄有礼了,愚弟倒是有些不解。如今虽然我吴越打着尊奉大周的名号,然大周已无天子,蕲王年少无知,只敢自居监国,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啊,为何大王如此谦退,军事上都已经对伪宋形成了三面大捷,却依然迟迟阻却天下人望不肯称帝呢。”
“唉!此话可要慎言!咱大王可是出了名的忠义之辈,素来不肯僭越,那是大王名节,咱只能尊重敬仰,怎可妄加议论。”
“范兄这话可就拘泥了,这位蒋大掌柜也是明州蒋氏中人,最是儒商中的豪侠忠义之人。他这般说也是仰慕大王巍巍功德而已,并没有丝毫不敬。而且——”只见那范姓书生一旁另一个同伴说着,到了此处便压低了声音,拿折扇挡了半边脸颊,才续道:“某却是听家兄所言,如今朝廷战局形势一片大好,连淮南的蕲州都光复了。蕲王前日私下对大王言道自己年幼德薄,又不通军政文治,加上身子从小体弱多病,实在难当监国重任,请求重新就藩呢。”
“啥?蕲王请求就藩?难道是还要回到蕲州去么?如此岂不是连监国都没有了,咱就一个藩国的名声和伪宋抗衡,却是以谁挑头呢?”
“去蕲州还是次选了,听蕲王和卢国公的意思,若是可以把蕲州税赋交还,信州改封给蕲王做封地,让他此后常年在龙虎山张天师那里养病,才是上上之选。若是那般,说不定将来就要移封为信王了。”
“还是崔兄消息灵通——崔兄的族兄在通儒院内,那是常知制诰的,所言定然不假。不过可要小心泄露了朝廷机密!”
“无妨,只要几位兄弟别再多外传即可。”那崔姓书生淡然说了一句,实则也不大在意。他的堂兄便是已经在通儒院做了好几年学士的崔仁冀,如今的吴越国已经设置了六部,六部长官都是“尚书”,按说人臣之位也算够了,吴越王称不称帝,他们都是尚书。然而“翰林院”这个皇家秘书机构因为太敏感,而且徒有虚名没有实利,所以钱惟昱一直压着没让设,至今还用“通儒院”干翰林院的活计。
所以说,上到林克己,下到崔仁冀,基本上所有通儒院学士、编修各级文学官职都是极度迫切希望大王称帝,那他们可就一夜变身成“翰林学士”、“翰林编修”了,作为纯粹的读书人么,追求的无非就是这么一个文名了,他们常自诩学问不弱于北朝的陶谷、薛居正,怎么可以在这个方面落于人后呢?他们的家人在外头也就成了各种散布劝进言论的先锋军。
崔姓书生说完,那蒋豪商又插嘴进来说:“听这位崔兄所言,蕲王有可能自请卸了监国之后改封信王,那浔阳公主又会如何处断?阳春三月的时候听说有给浔阳公主议婚的风声,后来又传言浔阳公主自请与大王为妃,这事儿总听着不似贵胄娇女所为啊。如今莫不是周室遗少都不得用了么?”
那蒋姓豪商和着“和乐楼”的掌柜也是同族,作为明州蒋家的人,自然是不希望大王再多娶出身高贵的妃子的,原因也显而易见——明州蒋家商人如今的族长已经是蒋衮了,他女儿蒋洁茹是最早跟了钱惟昱的女人之一。圣眷恩泽不浅,新来的妃子如果出身不高贵的话,要压过她去也是不易,就怕日本女天皇或者周世宗的女儿之类出身高贵的女子来插队。至于他口中提到的浔阳公主,其实便是柴熙诲的姐姐柴熙蓉了。
“这事定然还是要照旧的,只不过是因礼法上还要讲究,所以才迁延了那么久。古人礼法,天子成亲,请期一年;诸侯半年,大夫三月。如今虽然是纳侧妃,然毕竟对方是公主,还是要按半年来算的。年初时候只是不曾张扬,算来今秋就要成好事了。”
听了崔姓书生这番号称内幕的言语,和乐楼中诸人多是沉吟暗忖,不再多言。但是这些人都是聪明人,大致心中勾勒一番,也能估出当今大王动手的时间表了。
舆论的力量,便在这般暗流中酝酿;各种不上档次的“祥瑞”,也开始渐渐蔓延。祥瑞和前线的节节胜利交织在一起,汇合成一股万众一心的强大力量,把吴越王钱惟昱“被动”地逐步推向巅峰。
七月末,经过许久的酝酿,如今的“大周监国”蕲王柴熙诲终于成功以“年少德薄,不通军政民务,当此多事之秋,不堪大任”,自请去“监国”之位。吴越王钱惟昱在杭州再三促请其勉为其难继续担当,柴熙诲依然去意甚坚,请钱惟昱代行监国。钱惟昱自然也要再三辞让,最后不得已而受之,受的时候还要再三向群臣与武将们强调“劝进之事,至此为止”。便如当年刘备答应诸葛亮正位为“汉中王”的时候所说的那般相若仿佛。
得监国之位后,又有月余。随着前线战线稳定,虽然吴越人在攻取蜀地和淮南汉南之后出现了短暂的军事休整巩固期,没有取得“势如破竹”性的新军事进展,但是毕竟新占领蜀地官制部署分派完毕、人民赈灾安顿、恢复生产顺利。淮南汉南新占领区也被大量原本吴越富余的进士科、明法科等诸科储备官员充实掌握,俨然吴越国的国力又夯实了几分。这些安抚整顿、齐民编户、恢复生产的文治功劳终究也是可圈可点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然更加容易被利用。一时间各种利好消息不断,也让钱惟昱这个新任监国之位的主子显得刚一上位就颇有建树。
于是,到了八月底,略微消停了一个月的蕲王柴熙诲再次自请就藩,并恳请恩准“体弱多病”的他去江西龙虎山张天师那里修行养病。经过朝仪讨论,如今同时有吴越王、天下兵马大元帅、监国三重身份的钱惟昱准了柴熙诲所请,并改封其蕲王封号为信王,以江西信州一州之地的税赋钱粮作为柴熙诲的实封食邑——当年赵匡胤封逊位的周恭帝柴宗训为郑王,软禁房州的时候,可是都没舍得给房州一州的税赋,可见北宋在钱的问题上之捉襟见肘,不得不吝啬。而吴越如今在财力上已经是完爆了地球上其他证权,区区拿出相当于后世一个地级市的农业税奉养一个前朝的王爷,让本朝获取更多的正统性,钱惟昱实在是无所谓的。
监国,只是在天子不在的情况下代理天子行国政之人。距离五代最近的例子,如唐肃宗在逼唐玄宗传位给自己之前,便曾经做过监国。但是一般来说,监国是不会处置那些明显应该天子本人处断、同时又没有紧迫性的事务的——尤其是册封另外一个藩王这种大事,自古从来没有监国做过。钱惟昱得了监国之位后,坐稳位子不过一个多月,就干了一件追认当年周世宗册封藩王、同时他自己对当年周世宗所封藩王改封的大事,那便说明其权位比之监国已经更进了一步了。
当吴越朝廷开始布置大王新纳浔阳公主为侧妃一事的时候,满朝都知道新朝建立的滚滚车轮,已经要碾压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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