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尊可曾告诉过你,当年他去日本、在海上迷航两个多月的那次,死去的那些人,可都是因为何种症候?”
钱惟昱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蒋洁茹略微想了一想,几乎就要说出其中几个是被风暴吹进大海里去的,另外一些是病死,但是究竟是什么病她父亲也没说。但是她也知道,听刚才钱惟昱的问法,他显然只是关心那些得病而死的人的死状……这些,蒋洁茹都不知道。
既然没有小王爷想要的消息,不如乖乖藏拙让小王爷直接说出来就是了,当下蒋洁茹也不逞能,只是乖巧地说:“当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小女孩未曾出世呢,家父也不曾讲那么多细节,想来因为那是生平憾事吧。”
“令尊虽不曾对孤说,孤却可以判断,那些人死时,定然有些人牙齿松动软化、牙根渗血;浑身无力、骨骼如同无法约束筋肉一般松懈;还有一些人则夜间不能视物,光线昏暗之时有眼如盲——这些疾病,也许古人医书不曾记载,但是孤却在大食人的笔记医典内读到过。
大食人远航比我汉人早数百年,他们也比我们早数百年遇到过这种怪病,最后却发现是因为饮食失调、长时间吃不到保持鲜嫩的素菜瓜果导致的,这种病也许远航一个月的时候还不明显,两个月之后,因为新鲜补给耗竭的时间久了,就会有渐渐出现这种症状;如果在海上连续待的时间更久,那就绝无幸理了。”
“如此说来,小王爷只是想要弄出一些在海上可以长期保鲜的鲜肉鲜菜罢了?就为了这个,就让厨子如此作践我等!”
蒋洁茹听了钱惟昱的解说,并没有露出钱惟昱一开始所期待那般的震惊,反而是忍不住掩口偷笑。一双水杏眼儿顾盼神飞,似乎是深怕自己盯着钱惟昱看会让他觉得囧样一般。
“这……有什么好笑的么?”
“没什么好笑的……晚饭小王爷还是看看奴家的手艺吧。”
……
当天下午,海船一直往着西南方向笔直前进,连掉头抢风的动作都没有。可见蒋正明对这一片海域的天候水文已经是非常了解了——因为一般跑海的船家,就算是掌握了逆风抢风操帆的行驶技术,也懂测定方位的技术,但是如果对所跑的海域周边不熟悉的话,也是不敢如此大尺度地偏航抢风的。
一般来说,谨慎的做法是,沿着Z型抢风航线的每一条斜边开出二十里,就要调转风帆的方向,走一次折线。这么做的目的是害怕沿着某一个偏航方向开出太远之后,两地的风向水流情况发生重大变化,导致拉回来的时候出现误差。
不过,一整个下午都沿着一个方向放船,这起码是出去了七八十里地了,到日头西沉的时候,蒋正明才让船只从西南转向东南,可见他已经是心中笃定,至少对周围几百里范围内这个季节会吹什么风洋流如何流动了如指掌了。
船队里面的其他船,也有两三艘见机快的,差不多是同一时刻转向掉帆。至于船队里面其他大部分船,则是看着领航的船转向了才亦步亦趋,可见蒋衮手下如今合格的船长也许可以凑出百来人,但是合格的舰队领航人员依然是不多的。毕竟这样的人才需要经年累月的锻炼。
钱惟昱站在桅杆底下观摩,红日即将沉入苍莽的大海。这时,他看到蒋正明居然亲自手足并用轻快地爬上了桅杆顶部折腾了一番,随后才下来。伴随着蒋正明的身形,一阵阵悠扬的银铃声缓缓传开,让钱惟昱颇感诧异。
“蒋叔,这是在做什么?”
“好教小王爷得知:这一趟转向之后,如果风向风速不变就可以行驶一整夜。咱在桅杆上挂了风铃,调了铃坠的配重,目前的风速,桅顶的风铃声响比较稳定,也就隔三差五撞一下钟壁,如果耷拉下来没声息了,或者撞钟声急促不止,那就说明风变大了或者变小了,到时候就要注意多定位几次,标出船队的位置。
本来这活儿也想让其他人练练手,不过他们对风速的估计和铃坠轻重的比例不好拿捏,如今还是咱自个儿干。”
钱惟昱暗暗点头,看来这年头的航海技术和人员的手艺操作还是有很多可以学习的地方,自己后世那些经验真是不够用啊,还需要和这些大行家慢慢切磋,才能够变成实打实地实用玩意儿。
钱惟昱又和蒋正明闲聊切磋了几句跑船走海的经验,问问蒋正明觉得如今还有哪些操船的细节觉得比较难为、希望改进;这时候,一下午都在甲板上打熬力气苦练刀法的顾长风好像生物钟非常准点一样地去洗漱了一番,随后喊钱惟昱去吃饭。
“小王爷,又到了饭点儿了,蒋姑娘已经弄好了,这便回舱里吧。”
众人边走边聊,距离尾楼的舱门还有十几步,就被一股久违的香味吸引了。
这开船的五六天伙食简直不能看,都是钱惟昱拿大家做试验品,来测试各种新式防腐食物。无论是泡菜还是火腿抑或柠檬干,都被钱惟昱要求船上的厨子按照如何如何的手段烹调组合。钱惟昱认为这是很有营养的,是为了试验他的远航营养配方,却没考虑过口味问题。
闻上去颇为美味的东西把蒋正明和顾长风两个没节操的家伙吸引得暗暗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两步地推开舱门,然后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钱惟昱一开始还踱着官步保持形象,无奈别人都跑前面了,他也只好加紧了步子走进去。
“哦,这是什么,我闻到了……这是烟熏火腿炙馕饼么?哦,还有兴蕖和洋薤的味道!”
“那种有沤馊了的腐臭味一样的泡菜怎么可以变得如此爽口的?这是什么酱料?”
顾长风和蒋正明只是指指点点,他们还不至于失礼到没等钱惟昱坐下就先占位子开吃的程度。钱惟昱轻咳了一声,在当中主座坐下了,看着这一桌的美食,心中有一种挫败感。
妈蛋,看来所谓的“保鲜防腐”“均衡营养”的食物,自己还是给个点子指导一下路线思想吧,管的太宽实在是没好下场。论技术,论理论,自己比这个时代的人多懂是必然的,但是,如何用这个时代已有的食材把东西变得好吃又不破坏营养,自己之前明显是管的太宽了。
钱惟昱毫无意识的夹起一块馕饼,就着几口酸泡菜细细咀嚼,不过他的脑子明显不是在想吃食的味道,而是又回到了如何改良航海食物的营养保鲜。顾长风和蒋正明没他那么多心,见小王爷开吃了也就立刻开始扫荡。
顾长风人高马大,换算过来个头一米九几,又是精壮的力士;蒋正明虽然一米八不到,人看上去也精瘦一些,但是跑海了十几年的汉子,那浑身都是精肉,饭量一样不小。钱惟昱在那儿细嚼慢咽,两个被垃圾食品恶心了好多天的汉子已经风卷残云一样吃了个七七八八。
蒋洁茹在一旁依然是一副淑女样,钱惟昱心事重重吃得慢,蒋洁茹就吃得更慢。不过免不了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瞪自己的堂叔和顾长风,心中把那两个饿死鬼咒骂了一番。
“嗯?原来蒋正明嘴里说的‘兴蕖’就是古代的洋葱啊,怪不得一开始听他吼出来的时候没听懂,这洋薤倒应该真是大食人传来的香料,这些东西也是因为气味重、能杀菌所以不易腐败,倒是可以作为泡菜补充的新鲜蔬菜呢……
等等,火腿切片烟熏、撒上洋葱洋薤,还有酸羊奶调味,最后一并嵌馕饼上重新烘熏,这这这……这不是披萨饼么?而且,比后世PIZZAHUT的还好吃啊!这不该是意呆利人发明的食物么?难道是因为我的穿越蝴蝶效应,让小茹阴差阳错发明了披萨饼?
还有这个泡菜,比上次的酸爽,却没有沤得过熟的怪气味……这汤,不是酸菜罗宋汤么?不对,还加了海鲜和茱萸……”
顾长风和蒋正明吃得快,吃完得也早,把面前的东西吃干抹净之后擦擦嘴就自然而然地闪出去了,只剩下钱惟昱和蒋洁茹还在船舱里细嚼慢咽。
“小王爷,可是不和口味?这些菜色因为材料口味太重,要做得如同江浙南菜那般清淡确实不易,不过好歹是可以盖住那些食材本身的一些异味,也算是‘深合君臣之道’了,如果您不喜欢……”
“不是,小茹,孤没有不喜欢的意思……孤是想说,以后在长途远航的时候,该做什么,吃什么,孤还是只提一些梗概的搭配意见吧,具体该怎么做,就靠你了——原本孤一直以为触类旁通、能者皆能;看来这件事情还是你比较拿手。”
“噗嗤~那还不快吃完。”
蒋洁茹见到钱惟昱至今,也不过七八日光景,此前一直是行止款款,笑不露齿,所有的表情无非就是面部肌肉略微调整组合一下。如今听了钱惟昱这番话,才算是第一次当着钱惟昱的面笑出声来。
一瞬之间,蒋洁茹心中便觉不妥。急急地做了一个团扇掩面的羞怯姿态,却忘了如今手中没有团扇,倒似是翘着兰花指,把纤纤食指轻掩檀口芳唇边上坐嘘声的姿势了。
端的是一笑倾城百媚生,这一幕实在是诱惑得紧。钱惟昱这才发现,他面前的女子实在是一贯低调得惯了,要是换做后世来说,那就是习惯用最丑的角度和表情对着镜头拍大头贴的那种。
就好比世上总有一些女子明明才五分女的姿色,偏要用上嘟嘟嘴、剪刀爪、四十五度角显瘦、还有什么齐刘海遮大额头、中分挂面遮下颚肥肉之类的招数,让自己在大头贴上变得七分女的模样。但是也有低调的九分女不愿拍照,就算不得以合个影也想办法自黑——当然了,在后世的浮华之下,那样的丽质自黑女实在是万中无一了。
钱惟昱幸好也是见过周娥皇的天姿国色的,所以这才没有被蒋洁茹的神态惊到。平心而论,蒋洁茹的姿色比起周娥皇自然还是要差了两分的,但是她那种低调形成的反差,那种察言观色一心一意以钱惟昱的喜怒哀乐调节自己的心态神色的谨慎用心,在某些瞬间形成的冲击力则不遑多让——周娥皇毕竟是周宗嫡女,在李从嘉面前都只有李从嘉讨好她的份儿,自然是心中自有一股天然傲娇之气的。
“嗯,这件事情便这样吧,”钱惟昱看着面前的剩菜,三两下扒拉了不少,似乎为了赞美蒋洁茹的厨艺,他几乎没有剩下什么东西,随后才扭过头,低声地说道,“让人来收拾了吧,后天应该就可以到大琉球了——嗯,应该说明晚就可以到了,后天应该可以直接到彰化。”
“是,那奴家便吩咐厨役仆妇们做事儿了。”蒋洁茹也面色微红,守礼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