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晏在寂寥的街道上疯狂的奔跑,他的神情痛苦而纠结,喉咙里发出一丝丝咕噜咕噜的声音,他要立刻找到一个地方呕吐。
一切场景刚刚就还在眼前。
崩塌的土炕里掩埋着青灰色的裸露肢体,扇娘的眼睛半睁着,浑浊的眼珠里积满了黄土和木灰,她死不瞑目。扇娘被阿贺挖出来,却仍然僵硬地保留着婴儿般的姿势,不知道是本来就是那样,还是被人强行折叠。她的肌肤满是被石头土块破坏而产生的伤痕,血早就干了,只剩下泛着黄白色的腐肉。红黑色的蚂蚁在那曾经白皙富有弹性的肌肤上攀爬着,搬走这个女人剩在骨头外面的一丝丝血肉和组织。
阿贺背对着窗外偷窥的韩晏,所以韩晏看不见这个男人神情。他只看见剧烈颤抖的身体,青筋鼓起的脖颈,破碎染血的手指,还有听见如同野兽压抑中的嘶鸣。
还没等阿贺动作,韩晏已经觉得天旋地转,头昏脑涨,恶心至极。许多的声音和思绪一股脑全部冲进脑海,他下意识把腿就跑,再不顾身后发生的一切。
韩晏冲进一条小巷,撑着墙角就开始剧烈的呕吐。他的眼里都是红色血丝,脑子里不断闪现的是被砌进土炕里的东西。
随着呕吐,他开始发出呜呜的哽咽,过去十余天里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似地在他眼前回放。如玉死,遇见安陵,设计薛卿和顾夕赟,见钱瑜,逮捕阿贺,哄骗乌霞寨人。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和计划里,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都想到了那个素未谋面的三姨太,却忘了这个扇娘。
扇娘?他为什么会忘记这个女人?
他并没有直接参与那天夜里的行动,但他总下意识地以为扇娘是离开了,或者被囚禁了,结果如此简单就忽略了他。
不,不是的!
他想起来了,其实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女人的生死。
一个妓女,只是一个妓女而已。他是整场计谋的金字塔尖,他的谋划里对这个女人只有一句话——“用三姨太换扇娘。”
仅此而已。
就好像那些将军和皇帝,一句号令下去,只会收到伤亡的数据,然后与对方的数据进行对比而已。
这时候,韩晏才突然回忆起来,在他手里直接或者间接除去的男人和女人,已经许多。然而,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证过那些人的死。
西山上被他砍断生路的十二个人,现在也许已经只剩下被啃食完了的骨骼。那个三姨太,据说死相很惨,可他不过听安陵说起过。
那些都是死有余辜的人呢。
他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扇娘呢?她只不过是和一个该死的男人上床了而已,而如今却被埋在了床下。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血淋淋的死亡,染着豆蔻花红的指甲,腐烂的伤口,和死不瞑目的眼睛。
……
他突然爬起身,他要回去找安陵,他要去质问安陵!
可当他一个转身,却发现,安陵竟然就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给韩公子一块手帕。”安陵淡淡道。
韩晏狠狠推开器姬生来的手,冲着安陵怒吼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安陵神情一黯,语气萧然:“为什么要问我,所有的一切不都是听你吩咐的吗?”
韩晏说不出反驳的话。
安陵拨着轮椅往前一尺,又道:“这难道不是你和钱瑜的计划吗?我不过是帮你执行,为什么要怪我?”
韩晏的喉咙里发出嗯嗯地摩擦声,但仍然开不了口。他的双唇如同被胶水黏住一样,明明满肚子的怨言都在胸腔中,却仍旧张不开嘴巴。
安陵又靠近,双眼直直看着韩晏,继续说道:“你忘了吗?是你让我把她藏起来。我藏起来了,所以你现在又要怪我了吗?”
安陵一把抓住韩晏的领口靠近自己,他的鼻息就在韩晏耳畔回荡:“韩晏,你不要报仇了吗?如玉怎么办?如玉也好无辜好无辜啊?他们联合杀了你的爱人,而你杀他们一个女人,就要罢手,你是心软了吗?难道如玉连个妓女都比不了吗……”
够了够了!韩晏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只一句话在叫嚣。
“啊!”韩晏终于喊出来了。胸腔里的愤懑在这一刻勉强得到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