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带着琉璃跟着妇人往老太君的院子里进,琉璃便不大不小打了个喷嚏。急忙掏出帕子,一边掩住口鼻,一边极是歉意又不好意思地对妇人说道:“前两天不小心着了凉气。”
妇人便笑道:“进了十月,天气越发地显冷,我们芸小姐前两天也是不慎凉到了。正用着汤药。”
阿原看了看琉璃,叮嘱说道:“似你这病身子,等会见了老太君,不要太上前。老太君本就病着,不比你们年轻人。着了老太君,病上加病,才是你的过错。”
琉璃连忙应。
妇人被阿原一说,迟疑了一下,已到了门廊下。连忙笑道:“夫人和小姐请稍等,待我报过老太君和夫人。”
于是施个礼进去了。
琉璃便跟着阿原老老实实站在门廊下,帕子半掩着鼻子,不大不小又是一个喷嚏。
那妇人进去,大公主正坐在外室,东阿候夫人在内室守着老太君。妇人先对大公主施个礼,才往里面进。
东阿候夫人瞧着妇人独自进来,一皱眉头:“不是让你去请高家的夫人和小姐吗?”
妇人忙道:“高家的小姐正病着,一走一个喷嚏地打,奴婢怕传了老太君,不敢自作主张,因此先进来禀报一声。”
东阿候夫人还没有说话,病床上的老太君一瞪眼,发着狠骂道:“让你去请人,你自作主张地将人晾在外面,是什么道理?难道是看我病了,动不了了,不中用了,我的话便成了耳旁风了么?”
这老太君从前再如何也没有如此狠骂过下人,妇人脸上一时挂不住,脸色立时发了白。她平时在老太君身边伺候,自诩是个得力的人,下面人对她也颇客气。想着老太君自发病以来,人时继时续地发糊涂,自然也不会真往心里去,然而那话到底是伤了脸面,一时间有些脸红面热。
东阿候夫人赶忙说道:“老太君等不及要见侄小姐,赶快去将人请进来罢。”
心里有些气急地想,前面让人去叫候爷,这半天为何却不见过来?平日里也是孝字挂在嘴上,面上做得也是服服帖帖,老太君糊涂成这个样子,真到了叫他的时候,他倒叫不过来了!
妇人退了出去,在门口深吸一口气,静了静心,这才打起帘子,对阿原和琉璃笑道:“老太君叫请呢。外面凉,夫人小姐快进来吧。”
阿原看了看妇人,微笑着道了声:“有劳妈妈了。”刚才老太君的骂声那般大,刀子自然是听见了。心里有些暗惊地想,老太君病成这个样子,从前的架子也不端着,从前的虚善也不再装着。想着叫琉琉过来,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沉着心,拉着琉璃的手往里进。
被一层纱帘分开的外室除了大公主身边自带的侍女站在身后,旁边有倒茶的侍女一旁伺候,竟然并未见有多的侍女在内。
隔着一层半透明的纱帘,里面能看到东阿候夫人就在床侧,远远地下站着一个侍女,不知是被挡着还是怎地,其他再没有看到有旁的侍女伺候。
从前来这府里几次,次次侍女个妇成群地左右围着,如今病成这个样子,侍女仆妇倒少见了。这可倒奇了。按正理,这个时候,正是下人们献殷勤的时候,且照着老太君一贯的作风,病成这个样子,更该显一下排场,不叫她低看了才是。
阿原心里计较着,静了静心神,才要跟大公主见了个礼,身后的琉璃拿手帕掩着鼻子,极其隐忍地打了个喷嚏。
阿原颇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回头琉璃,对大公主说道:“夫人请见谅,前日里着了寒气,一直未能好。”
又回头轻斥琉璃,“你身子不适,只在门口站一站便是,里面的都是尊贵的身子,老太君又有恙在身,你倒何时如此不懂事了?”
琉璃红着脸,急忙说道:“阿娘教训的是,是我失礼。这便退到门口去。”
说着话,人便往门口边退。
老太君在里面挣扎着说道:“她这是关心我,急着要来看我。孩子是一片心,怎可如此说她?阿璃,好孩子,你过来,让我看一看。”
琉璃被母亲说了几句,正伤了脸面,在门口并不挪身子,红着脸,带着被说的脸羞耳臊,讪讪地说道:“阿璃有恙在身,不敢过去传了老太君。刚才是我不懂事,我在这里给老太君磕个头,愿老太君好好养病,早日康复。”
说着话,真地往当地一跪,磕了下去。
老太君在里面说道:“起来起来!谁也不许为难孩子!我不过是想看看这孩子,哪里你们说的这么多事情!”
有些生气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咳了起来。
东阿候夫人真怕这老太君出个状况,急忙伸手过来为老太君顺气。老太君一边喘着,一边拿着瞪东阿候夫人。
东阿候夫心里略一迟疑,咬了咬牙,只作没有看懂,一边为老太君顺气,一边说道:“老太君且稳着些。”
听着老太君喉中有痰,一边又喊站在地下的那个侍女,“没有眼力劲的丫头,还不快拿痰盂过来!”
那侍女听了斥责,急忙上前,端了痰盂过来。老太君咳了半天,一口痰也没有吐出来,拿眼暗示了东阿候夫人两次,东阿候夫人根本不看她,只吩咐着侍女好好拿痰盂接着。气哼哼咳着,忽然“咕喽”一声,一口浓痰没有吐出来,倒给她咽了下去。
老太君本来就病体就重,这一气,真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不是东阿候夫人卖力给她顺着,几乎要背过气去。心里窝着火,面上不好发作,就说那侍女:“我是多么老不中用还是怎么?你们倒一个个殷勤地跟前盯着。走走走!出去候着去。我还没有到不中用的时候!”
那侍女为难地看了看东阿候夫人,东阿候夫人刚刚已经忤逆了一次老夫人的意思,哪里敢再不遵?于是对侍女说道:“你且外面候着吧。喊你你再进来。”
侍女听东阿候夫人发了话,便应了一声,退到了外室。
老太君歇了一会儿气,依旧喊琉璃:“阿璃,你近前过来,好好让我看一看。我这一病,不知道有没有好的时候。人哪,到时候了,就想着看看你们这些小辈人,才能走得安心。”
琉璃正跪在门口,还没有起身。
阿原先开了口,说道:“人病的时候,最爱多想。老太君不过咳喘体虚,这个时节天凉风硬,谁没个不爽利的时候?老太君千万莫多想,好好将养身子才要紧,那些不吉利的话,万莫要再多说。阿璃身子也不爽利,千万不能让她过了病气给老太君。老太君疼她,便让她陪着老太君多说会儿话。”
琉璃在地下,膝盖已经跪得生疼,嘴上仍笑着说道:“老太君长命百岁,可不能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我这里陪着老太君……阿嚏!”
又狠狠打了个喷嚏,急忙拿手帕捂住鼻子。
阿原一看她那个样子,皱着眉头说道:“这一帘之隔,到底也隔不住病气,这屋里除了老太君,还在丘穆夫人,我看你还是到门外去吧。这副病样子,原也不该上门来见人的。”
大公主拿手帕半掩着口鼻,看了看应了声要往门外去的琉璃一眼,嘴上冷冷地说道:“不过是做祖母的想看看人,推三阻四面上还做得这般孝顺似地。说什么怕传染,谁知道是不是真嫌弃!”
这话说得太刻薄了,连门口站着的妇人都觉得甚不中听。
然而她这话一出,阿原心中更生了疑惑。照着大公主从前自私自利的劲头,琉璃这病歪歪地喷嚏打着,即使她不发话,大公主也该早出言刻薄将琉璃打发出去。今日不往外打发,反而刻薄着要琉璃往老太君跟前去,这可真是太反常了。心中一生疑,更不可能叫琉璃往老太君跟前走。
看了大公主一眼,脸上不怒不恼,反而笑道:“丘穆夫人这话说得戳心。阿璃不去近前,是为不孝,去了近前,着了老太君病气,是为大不孝。左右都是不孝,当不得丘穆夫人一外人,隔着一道帘来坐一坐说说话探望一番便是个人情。”
大公主被说得大怒,登时拍着桌子厉喝了一声:“大胆!”
这一声来得突然又尖厉,积了她数月的怨怒之气,连在里面伺候老太君的东阿候夫人都吓了心里一颤。
阿原看着大公主,软着声半日又说了一句:“丘穆夫人在别人府上施府,然而老太君病体沉重,不要吓到老太君才好!”
她这边说着,里面便听到东阿候夫人一边为老太君顺气,一边焦急喊道:“老太君可还好?可要去喝大夫来?”
原来老太君病了多日,身子自虚,刚才被大公主一声厉喝,心口登时突跳不停,却是给惊到了。
大公主一听里面的动静,立刻知道自己闯了祸,然百她岂肯将祸事揽到自己头上,登时说道:“高家夫人,老太君不过是要看看孙女,你推三阻四,故气倒了老太君,真是好恶毒的心肠!同是一家人,相煎何太急,你这般行事,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