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迷迷糊糊混混沌沌地睡着,忽然睁开眼,猛地醒来,看清身边服侍的是东阿候夫人。
“人来了不曾?”
东阿候夫人看着忽然眼神分明清明的老太君,心头猛地一跳,被老太君盯着,连忙答道:“说是应了过来。想必正在路上。”
老太君点点头,说道:“我刚才梦见你们太爷了。”
东阿候夫人心里一沉,勉强笑道:“老太爷是担心您。老太君您慢慢将养着……”
老太君不理东阿候夫人,嘴里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怨我呢。说好好一个家,败落得不像从前了。”
东阿候夫人没有敢说话。
老太君继续说道:“如今不比从前了。这可不是太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了。先皇是个仁皇帝,咱们府上又没有能打仗带兵立战功的,一个家想兴盛十年容易,想连传三代,哪是一句话的事情,他走得早,怎么知道现在的形势。哎,当初东高家刚起的时候,那是何等样的威风啊……”
东阿候夫人觉得老太君似乎有些糊涂了。对着旁边的侍女悄悄使个眼色。侍女领会了意思,急忙悄悄退身出去,出了门,直奔前院找东阿候去了。
老太君絮絮叨叨地没头没尾地说着话,外面有侍女进来,悄悄走近东阿候夫人,耳朵底下说了一句:“丘穆夫人来了。”
丘穆夫人便是大公主,自从被废了封位。已经不大出门了。都知道她被削了封,不好再称呼大公主,只好称丘穆夫人。
她在丘穆家过得并不好。丈夫从前再胡闹,好歹看着她是公主的身份,顾及一二。自从被削了封位,许多混帐事越发做得肆无忌惮。从前皇上顾着皇家的颜面,看驸马闹得不像话,还会出言训斥几句。然而她被削了封,公主已不是公主,驸马自然也不再是驸马,皇上再懒得管束。没了皇上头上压着,大公主的日子过得更是艰难。
老太君人虽然有些糊涂,耳朵却是灵得很。一下子听见侍女的话,立刻精神一振,说道:“大公主来了怎么不请进来?如此怠慢大公主,你是不要想活了?”这话说得又尖刻又狠戾,把侍女吓得脸一白。
老太君发了话,东阿候夫人便忙道:“赶快请丘穆夫人进来。”
一边说着,一边让侍女将内室的纱帘放了。外室摆了椅子,燃了香,袅袅地飘起来,不过一时,屋子里便散起了馨香的味道。
老太君闻着香味,精神一振,嘴里便说了一句:“你们太爷怨我呢。怨我没有管好这个家。”
东阿候夫人便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沉。
有时候,她服侍老太君,是真心有些累。然而她内心里又知道,这个府,的确是靠着老太君一手撑着。她活着,东阿候还能有些忌惮,哪一日老太君真得撒手走了,这东阿候府,只怕便只有散的份了。
从前她指着老太君压一压东阿候,夫妻之间能和美一些。然而近几年,渐渐对东阿候冷了心,仍然希望老太君能好好活着,压一压东阿候,不至于做的事情太出格,好教儿女们留些脸。
她知道,老太君真有个万一,东阿候是任谁都压不住了。她心疼的是她的儿子,她的女儿们。
高芸年纪小,她是顾不上了。然而高莹本已定了亲,眼见着是成亲的时候了,老太君这个节骨眼上出个好歹,高莹的婚事势必要耽搁下来。没了老太君撑着,这东阿候府一倒,高莹嫁过去娘家哪里还靠得住?这个节骨眼上,即使用尽了银子,她也要将老太君吊到高莹安安稳稳出了嫁。
东阿候夫人这边心里发着狠。那边阿原和琉璃已在半路上。
阿原对老太君病重忽然要见琉璃的事情心里并不踏实。一路走着,心里有些烦躁地想自己还是有些冒失。即使来见,也该拖个人一起来才是。万一老太君或是东阿候夫人再使什么妖蛾子,好歹有第三个人在旁有个见证。毕竟是在他们府上,真若有什么事情,众口成诛,百口莫辩。
阿原心神不定,琉璃看出来了,便笑着宽慰她说道:“阿娘莫要胡思乱想。不过是老太君病重,咱们过去看看本也是该的。她们府里,本来讲规矩讲排场,屋子里里外外全是侍女,她们再不顾忌,还能堵住所有人的口不成?”
说得阿原笑了笑,说道:“你倒想得明白。倒显得阿娘有些多虑。”
琉璃说道:“阿娘是关心则过,所以才会如此心神不定。”拿眼神冲车外斜了斜,悄悄跟阿原说道,“好歹有安熹子大人跟着咱们,东阿候府得多大胆子才敢当着皇上身边大侍卫的面行叵测之举?”
她说的悄声,明显带着心虚。一下子将阿原说笑了。知道她心里还放着从前无心之语的事情过不去。便说道:“你从前说错了话,只管跟他道个歉又能怎样,一味地心虚,心里难道不难受?”
琉璃撇了撇嘴,悄声说道:“我道过歉的。他黑着脸,一脸严肃,只说叫我不要往心里去。我若不见他的脸,还真不往心里去了。看了他那表情,真是叫我不往心里去么?”
她说的悄声,然而外面李盖练武之力,又骑马走在车侧,哪里会听不着?
宗明在车头赶车,更是听得清清楚楚,抚了抚额,侧脸对着李盖,汗颜地抱了抱拳,请他海涵自家小姐说话无状。
李盖哪里会计较一个小孩子说话?
他当时原从高宅走了,走了半截,想想进了高宅的那下人,虽然不是与自己有关的事情,然而皇上对高公向来分外看重,眼皮底下若是出了差错便是他的失职。于是打马又往回走。将将到了高宅胡同口,便见高家母女的牛车从里面出来了。一问竟然是东阿候府老太君叫过去的,多了个心,便跟着过来了。
一行人到了东阿候府,报到门上。门上一听,连忙往里面传,说是高家母女到了。一时间便有妇人出来,请母女二人进去。宗明门口守着牛车,李盖跟着阿原母女往里走,到了二门,便被拦下了,说是后宅重地,外男不得入内。
李盖没了办法,只得在二门等。
阿原一边走,一边跟妇人搭话,问:“刚才门口看见有车相候。想来老太君有恙,来探望的不少。
妇人便说道:“是丘穆府上的夫人来看望老太君。”
阿原一听便知道是大公主了。心里一愣,大公主什么时候跟东阿候府如此亲近了?老太君病重,她倒是殷勤地过来了?而且自大公主被削封后,几乎没有听过说出门串府的。今日是特意为看老太君来了?
阿原心里想着,嘴上说道:“原来是丘穆夫人。却是许久未见了。”
大公主为什么被削封,外人都是知道的。妇人听了阿原的话,以为阿原心里膈应大公主,便说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来了府里,说是探望我们老太君。我们候爷与丘穆家的爷有过来往是真,然而我们老太君和夫人,从前与丘穆夫人,并没什么交情。”
这是怕阿原多心,为东阿候府开脱了。
阿原心里笑了笑,想道,大公主从前自恃身份,不屑与东阿候府结交或许是真。交情必是没有,然而两家未必没有来往。那东阿候爷和丘穆家那位驸马爷前面做下的事,他们做下人的暗里怕是也没有少议论。
“丘穆夫人是个尊贵人,既然正在老太君跟前,我们寻常民妇,冒然过去怕会冲撞。你看……”
妇人立刻笑道:“夫人真会说笑。寇天师为大魏祈福,小姐连灯都持过了,如此有福有贵之人肯来府里,我们不知沾了多少荣光,夫人倒说得这般谦虚。”
阿原本没想着琉璃为祈福持灯的事情,被这妇人一点,心里立刻想道,那老太君病重,不会是想着要借一借琉璃的福泽吧?心里一冷,想道,她倒好的算计。似她那般恶毒心肠的,只怕积善也补不了她的恶行,还想着空手借阿璃的福气?算盘不要打得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