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么?”月祁询问。众人纷纷摇头,西红碍于阳宸杀人的眼神不敢靠近,月祁自顾自把陶罐解下来,一饮而尽,难得笑吟吟道,“凡界有美物鲜香,嗯……”说话间打了个饱嗝,朝众人冷淡道失礼了,倒头又要睡,阳宸赶紧扑上去,“殿……大人!”
月祁吃饱了更困,“夫人有何事?明日再说!”
“大人这一睡过去恐怕醒不过来了!”
月祁斥道胡说,说话间又倒了下去,气得阳宸上上下下对他一通好啄,趴在他怀里凑耳道:“殿下!你醒着鬼物没有一个敢近前,你一睡,可就不好说了……”
月祁挑着眼角望他,火光下细幼如白瓷的脸庞让阳宸瞬刹止住了话头,心猿意马起来。这时候门外砰砰砰三声巨响,月祁和西红一骨碌爬起来,却看到小少年拉着藤条,浑身湿漉漉地开门进来。他只当这里尚食其最大,看也不看旁人一眼,径自窜到还在打鼾的尚食其是身边:“大人!大人你醒一醒!快跟我过来看看!”
尚食其不耐烦地站起来,阳宸比了个颜色,西红抱着陶碗一道随着小少年出去,过了会儿又红着脸把陶碗放回来。
外头窸窸窣窣铺天盖地都是虫,西红实在不想在满是虫蛇的地方停步,悬浮在半空中,看的少年目瞪口呆,连连磕头。尚食其推了一把他的脑袋:“快走吧。”
少年爬起来往水对岸一指:“大人!大人那边有东西大人!大人他会叫大人!”
“大大大大大大你个鬼啊大!”尚食其盱着眼睛。水对面垒起了雾壁,似乎雾不敢靠近少典村一步,但也因此,对岸混混沌沌一派不清。西红道要不我过去看看,尚食其拦住她,难得凝重地摇了摇头。
“怎么?”西红也看不清。
“你就没闻到一股味儿?”尚食其五官都扭曲了,“比那尸体都臭……”
西红老大不愿意他如此评价自家公子,可有无话可说,只是不做声响。到处都这么臭,她都已经习惯了。
“我不知道……我有种感觉,如果雾后面真有东西,那我大概没碰上过这么厉害的……”尚食其攀着藤条忍不住浑身发冷,随意把游过的大蛇扯过来搭在脖子上绕几圈御寒,“它在盯着我们……”
“不要胡说八道!”西红瞪他。
话音刚落,对岸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如同刚落的婴儿哇哇大哭。尚食其脸色一变:“这叫声……保准是食人的玩意儿!”
少年打起战来:“大人,实不相瞒大人……水对岸是我族人的往生之地!”
尚食其摸了摸脸颊:“吃腐尸的玩意儿……”眼珠子一转,望着旁边的木屋,“若是把它引过来你们说怎么样?”
西红凭着一片忠心,连连否决:“怕是等会儿连活人都吃,你怎么办?”
尚食其一耸肩:“那就没办法咯……等等!你们看到了没?”
西红飞到河中央:但看那雾轻轻搅动,然后冒出来几个黑乎乎的人影,站在河岸边上就一动不动的,好像在等待什么。看了好一会儿,西红都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有可能就是几个枯木桩子,但是总感觉他们的眼神正对上自己,胆子再大也忙不迭退回来:“那边有人?”
少年连忙摇头:“往生之地往生之地怎么会有活人啊大人大姐!”
“那就是死人咯。”尚食其突然哼笑,饶有兴味地各自瞟了他二人一眼,“小弟,我问你,这几天可有什么反常的事?你父亲又为何要选在雨季出门打猎?”
少年思量了一下,巫致大人明显在假装他是个凡人,但也没说此事不能说与妖大人听,便一股脑将巫人到访的事说了出来。尚食其啧啧两声,哎呀哎呀:“那这事儿就留给他们吧。谁惹出来的祸端给谁解决。”转身就要走。西红却扯了他一把,“雾……雾推过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淌水的声音。
尚食其凝出一把匕首。西红腾起两笔火红的赤炼。
“小弟,回去叫人。”说完咒骂一句该死的,“这是怎么回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妈比女人还难摸清!”
西红踹他一脚:“不许牵连甚广!”
说话间,几个形容恐怖的身体撕裂了浓雾,往河中央袭来。他们的动作僵硬却迅速,几乎即刻就到了岸上。
“不要烧!”尚食其见她要用赤炼,赶忙把她拦下,“抓一个回去看看!”
同一时间,戌辉号上。
云赞早已全副武装,却不知为何又再一次出现在指挥室里。他拿着一支猪鬃笔,在白羊毛地图上轻轻一勾,视线在诸位阚云士脸上一一滑过:“没有看错的可能了?”
阚云士一道点头。
云赞心不在焉地敲了敲长案。事实上他也看见了那座堡垒,但是他潜意识里不敢相信。
那座堡垒太阴森,太高峻,那种深到让人发冷的玄色,实在不像人间所有。
这里是姬水平川。云赞从来没有来过,却在云须带来的贝壳中已然了解了它的地形。现下,他们脚下的这一系列山峦却全然不是当时模样。灰蒙蒙的大雾,黑色的树影,连一丝活气都没有,不知有什么鬼怪在底下穿行。
而且,一座城,拔地而起。
此次,他们已是做好万全的准备而来。他们已经下定决心,必要的时候不惜向巫族、妖族同时开战,但现下,云赞却变得没底起来,他感觉他们这次的对手不仅仅是巫妖这么简单。
他心事重重地盯着地图中央不及他指甲盖大小的磨牙湖,“所以……这个湖凭空没有了?”
阚云士道:“也并非如此……只是这个位置,有了一座诡城。”
姬水平川是妖族所领的地界。妖族会修城?那不是个标榜自然的种族么?这样散漫的心性,要垒起一座接天之城,真是胡扯——他们除了在林间荡来荡去还会做什么?
巫族……不会。巫族自视甚高,轻易不会擅自下到不周山之外,更不要说在域外营城。何况巫族尚白,不周山自下而上九座城池,都是清一色的白石垒就,被太阳一晒简直要发起光来。
会是什么?云赞捏着白羊皮舆图,攥紧了。会是什么种族,在短短几日时间内抢占姬水平川,建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它们有什么意图,是否是冲着混沌而来?
云赞手里捏出了汗水。
他只有一次机会。如果这次不能投放,戌辉号浮空而去,将没有更多的上清气储备准备下一轮投放。而去最近的零炀城又意味着时间的浪费。他必须做出决定,即刻。
底下传令官的报告打断了他的沉思。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跟在他身后,见到云赞,只淡淡地拱手一礼。
云赞想起来,这是云裳让他带上的一个云游者,当时告诉他也许情急之下有急用。云赞素来不喜欢故作高玄之徒——或者说,整个云中族都务实好战,即使身体不够强健,不能成为军队中的一员,也至少该是个精神力强大的术士,否则很难有所前途,更不要说获得荣誉。因此登船不久,云赞就把这个喜好云游的老者给忘了。整船倾覆的时候尚且不曾想起他来,这时见到那张云淡风轻、爬满皱纹的脸,不由得轻轻一皱眉。
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朝他一抱拳:“事态危急,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人一捋长须,往舆图上瞄了一眼:“的确危急。”
“云赞洗耳恭听。”
老人道:“这姬水平川,是方圆千里地势最低处;磨牙山湖,又是姬水平川地势最低处,常年凉气森森,夏日湖底亦有深冰。常吉士以为如何?”
云赞恨不得他赶紧说,只抱拳再请。
“当年女娲大神便是从磨牙山湖往下潜游,寻到了黄泉地脉,又往下走了一整年,才寻到了已整个鬼化为烛九阴的伏羲大神。黄泉何其深,鬼城何其寒,黄泉鬼城深达万仞,若是在地面之上,几于天齐。”
“它不就在地面之上?”云赞奇怪。
“它在地底。”老者笃定,“湖上只是它的倒影。”
“鬼……”云赞半信半疑。
这个词对他来说,还是太遥远了。上清天,凡间界,这就是云赞考虑得全部,他从未把黄泉鬼界也考量进去,这时候简直有些措手不及。不要说他没有想过,他连鬼族是什么样的种族,食性如何,战力如何,长什么模样……一概不知。
老者看他懵懵懂懂,哈哈大笑起来:“少年郎,我且奉劝你一句:鬼神鬼神,鬼若神明。当初鬼族四海横行,我五族联手仍不能与其战。后上清天花费三千三百三十三年才将鬼族尽数赶入地底,给予地面五族已休养生息,如今黄泉重归凡间界,此事也只有上清诸神才能筹划。慎重,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