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宫一看不好,跑出殿外整顿禁军,张开层层禁制覆在十二象上,层叠得直到屋顶为止。而在阵中的月祁视线越来越清楚,能动的部位越来越多,不禁冷笑一声,施施然把施术者一个一个杀掉,在禁制崩溃的瞬间揉身以进,直冲向星宫神军的枪阵。他还有空回头对着脸色煞白的星宫冷笑一声,一抬手就掐住当先一人的脖子,隔着盔甲拧碎他的喉管,随手甩出天外。
神军大怒,愤而向前,月祁个头不高,隐在这么多铜墙铁甲后简直看不到人。然而,玄甲洪流的中央始终有着一块空地,一旦接近那里,人就被拎着脖颈甩得到处都是,有的挂在檐上断了气,有的一头撞在立柱上徐徐下滑,有的直接趴在星宫脚下,统统被徒手扼断了脖颈,青白的眼光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你……你……”星宫额角青筋暴跳,简直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道光弧,月祁轻易地从人海中脱出,无比轻灵地冲到他近前,连话都不待他说完一脚踢起方才落下的饰剑,一剑□他的胸膛,搅碎了他的心脏。
星宫目眦欲裂,那张阴寒的面孔极度扭曲,从嘴中落下几滴浓稠的血。
月祁缓慢地,又带着恶兽般的强力,把那饰剑尽数打着转捅进了他的身体里,然后抵着他的肩膀笑起来。
星宫再一次回到了那个魔魇般的战场。血,很多血,这个人踩着尸山血海如站在姑射山上,一箭屠龙。
“杀人,就要杀得漂亮,一重一重的花样,一重一重的顾虑,哪有手起刀落的快意?”
星宫开始大量地呕血,要不是被他顶着,根本站不住脚。他闭上眼睛,死也不想死前的最后一眼,是看到月祁那张因为嗜杀而狂喜的脸。
月祁松开剑柄,轻轻指了一下他的肩膀,星宫轰然倒地,倒在一堆碎冰渣里。背后,星宫禁军皆像是被抽掉了筋骨,一瞬间横七竖八地躺倒,腾起一阵寒冷的雾气。
“杂种。”月祁冷笑。
殿中的丹童连滚带爬地躲到帘帐后,捂住自己的嘴收敛起呼吸,却压抑不住恐惧在四肢百骸蔓延……一瘸一拐的脚步声在向他逼近,那个死神的脚步声……
破军王,一箭屠龙的破军王,继位之后殊无败绩的月宫破军王……他怎么会蠢到以为他有了些不寻常,便是可以轻易杀掉的……
脚步声停在殿中,他看到了玄色帷帐下的锦履。
心跳得几乎要蹦出喉咙,可他已经死心了。
月祁却突然转身走了。
“告诉你家主子,”那声音渺渺茫茫从云端传来,一条巨大的黑龙遮天蔽日地腾空,将死寂的星宫衬得有如人间地狱。“即使日宫与星宫联手,孤家也不会怕你们一丝一毫!背后暗算算什么本事,大家战就战个痛快!他阳修若只有这点气量,不要怪孤看不起他!”
丹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像是泡在水里一般,良久才扶着墙壁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往外头走。刚迈过一重殿门,就发现星宫的尸体趴在冰面上,样子十分难看。
这时,背后啪嗒一声,是脚步踩碎冰渣的声响。他猛地回头,竟然看见了星宫那张素无表情的阴鸷脸孔。
底下的星宫禁军也此起彼伏地爬起来,摸着头脑看向周围,显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殿前广场哄哄闹闹,百夫长骑着飞廉兽往来约束,丹童愣了一会儿才赶紧行礼。
星宫上前,脚尖抵着那具变得透明的尸体,毫无留恋地往旁边一拨:“算上今次,破军王已经杀了我五回。”
丹童匆忙俯身不语,依稀想起宫人流传着的隐闻:据说星宫主因为源魂众多,身体也有多个,只是寻常时候但见他都是这幅模样,倒以为是谣传。
星宫命人撒盐除冰,入到殿中坐下,邀请他坐在身边:“现在你知道破军王是个什么人物了吧?”
丹童附和。
“当初我上清天与龙族会战,兵燹屠城,到双方胶着时,我极力牵线,龙君也愿与我神族化干戈为玉帛,但就月神一人死也不肯罢休,再造战端。其后星象大乱,不要说整个上清天,光是我星宫族人就战死七十万,统统填在龙渊那个填不满的血窟窿里。”星宫说起来便牙齿打战,“多少人的血啊……可以飘起一座崇极天宫啊!先任的日宫不动尊王统统都以克制破军王为己任,但阳修……阳修那个……他遇上月祁的事就是个混账!”
星宫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对,看了眼丹童,他只是袖着手,木木地坐在那里,似乎神思已远。星宫咳嗽两声,他才应和,“破军王胆大包天,性情刻毒,今日一见,果然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星宫满意地嗯了一声:“我与他从小一齐长大,他所行霸道,杀人又多,此人一日不除,上清天永世不得安宁。”
丹童叩首表示愿尽绵薄之力。
星宫扶案起坐,在殿中踱了几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乎很是兴奋。他走到丹童近前:“不过……此事现在也不用多费心思了。如我猜的没有错,破军王活不过四十九天。”
丹童原先也不过与他虚与委蛇,并不多抱希望,此时听他口出狂言,蓦然抬头:“此话怎讲?”
星宫难得开了笑颜:“十二象禁制虽然被成为拘神之阵,落入其中的人会陷入永难逃离的幻境,但事实上对神王却没有那么厉害。我布置阵法的时候,只想拘囿他的身体,让他不能动弹,然后让源兽一点点吃掉他的魄……”
丹童依旧不解。
“换句话说,十二象阵不会让源魂与天道相通的神王也陷入幻阵!”
丹童下意识地附上了唇角,触手却是面具的冰凉:“所以说……他、他难道不是月祁?”
星宫欣喜若狂:“关键就是这里!不会错的!他就是月祁!”他闭上眼深深地嗅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舔了下唇角,“我死都不会忘记的……他的味道……”
“那么就是说……”丹童背后一凉,心中却燃起了一把火焰,“他的三魂……出了问题?”
星宫高妙又愉悦地嗯了一声:“若我没有猜错,他该是经过了离魂,魂魄不全,所以举止相当怪异,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人。离魂之人怎么可能活得长!他已经开始了天人五衰!”
“对月神……离魂?举天之下谁可以做到?!”丹童没有狂喜,倒是骇然得不得了,“那可是……天道的容器啊!”
“我也不知。”星宫坦言,“但仍旧是一件大美之事。他就要死了!他就要死了!这个恶鬼……”
星宫手舞足蹈,然后一挥大袖,殿中瞬间布满了星辰。丹童好奇地伸手触碰了那不停运转着的、比云中族的机械还要是精准的光球,手却直直穿了过去。
星宫指着当中日月:“看!看呐!”
夜晚到了,缩小的日月二宫沿着星轨缓慢游弋。在周天之气上,一轮红月慢慢攀上了云海。
“这是血月啊!”星宫低沉地大笑起来,指着星轨上不知名却闪亮非常的三颗惑星,“我虽然不能占卜日月二宫的运命,但是以星象看,天下当再起祸端,源头即在月宫。血月既出,三星冲月,月宫大难临头!我们只要等,活得比他长,我们就赢了!”
丹童离殿之时还能听到星宫的狂笑。
他抬头,望见一轮静静的红月,如往常千百年一般照耀着上清天。
“血月……这是战端啊……”有一瞬间他为天道大乱而忧心忡忡,随即想到天塌下来还有三神王撑着,再不济还有飞天大帝,或者盘古大神……这样一想,那恐惧就被月祁将死的喜讯驱散得无穷无尽。
丹童裹紧了大氅,殿前广场还是让人厌烦地寒冷,是那人留下的杰作。
“他就要死了。”他想,面具下的嘴唇高高翘起,“他就要死了。”
从此以后,他便不用再活在他的阴影里……
这是件……多好的事啊……
老龙出了星宫就回身担忧地问月祁:“殿下,您还不好吧?”
月祁把血沫子吐在一边,满头都是冷汗。西红刚想给他递上巾帕,被他冷漠地瞪了一眼,立刻调转头去,虽然坐得笔挺却能见到肩膀在微微发抖。她来月宫许久,知道破军王冷酷得难以接近,据说最不喜人察觉他的弱点,因此生怕惹来杀身之祸。
月眼看过了中天门:“去崇极天宫。”
老龙不敢再问,隐蔽地躲在一朵云中逼近那巍峨的宫宇,月祁站起来看了看底下,点头道可以了,等会儿记得在天牢外头等着,说完纵身一跃。西红知道他这是要去救自家公子,迫不及待地跟着跳了下去。
飞天大帝名义上凌驾于三宫之上,也只是名义上,平日交到他手上的罪人委实不多,所以崇极天宫根本没有真正的囚室,一般都将人安置在静思室中等待星宫判案。月祁二人并不知道静思室在哪里,在宫中兜兜转转,亏得崇极天宫与飞天大帝本人一样,四处弥漫着不愿多管闲事的懒散气质,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撞见。走了一刻钟,方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处寻常宫宇——或者比寻常宫宇还要更富贵些,一丝幽囚惩处的味道都没有。
但是一踏入殿中,月祁就惊呆了,西红更是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殿中有只吃饱打盹的……源兽。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