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艾臻去看望旧疾复发的文枢。
文枢于榻前行礼,艾臻止其,退去旁人,二人私谈。
“之前的几场战,南境肯定以为自己强盛至极了,殊不知骄兵必败,此番诺王以大军压近,施之以妙计,南兵军心自乱,胜利指日可待。”文枢背倚枕头,气息微弱,循循而言。
艾臻赞同,又言:“本王欲派荆楚之兵两面夹击,全歼南境之兵,墨舞意下如何?”
文枢摇头,“不妥。此举虽可得手,却会使得我境南部生民涂炭,胜仗虽然是胜仗,但是是在我境疆土上展开的,良田器具,均为我境所有,南境虽败,但是国家仍在,诺王若逼之太甚,不利于两国交好,况且诺王的敌人,不是南境,不是吗?”
艾臻抿嘴,细细想来,点头说对,文枢又说道:“襄阳一战,南境必败,就看诺王肯不肯低下头修书一封,好言相劝艾哲退兵以还了。”
艾臻闻言,看了一眼文枢,没有马上做决定。
“成大事者何拘小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诺王的眼光不要局限于此,先夺天下,才是首要啊。”
“恩,我知道了,墨舞还是早些休息的好。”言毕,艾臻起身离开了。
艾臻走去一会儿,文枢突然一阵咳嗽,其子——文适赶紧过来照顾,文适扶其躺下,过了一会,见文枢好了一点,文适便欲离去。
“适儿。”
“父亲还有何吩咐?”
文枢招手,文适便倚在榻前,静听文枢之言。
“他日,为父若不在了……”“父亲你瞎说什么呢!”文适见其父这般胡言,马上站了起来准备出去。
“你听我说!”文枢使出全身力气狠拉了一把文适,文适见父亲生气了,赶紧毕恭毕敬地听话。
“我若不在了,你也赶紧走,归隐山林,回老家去,干什么都好,诺王要赐你官职,一概不受。”
“为什么啊?”对于文枢的这般要求,文适觉得很不可思议。
文枢叹了一口气,“诺王其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同享福啊。”
兴统十九年,秋,南兵兵发襄阳。
“元帅,这里云雾不散,阴森得很啊,小心有埋伏。”南境副将——胡正,有些担心地对艾哲说道。
“前面是什么地方?”艾哲问胡正。
“前面就到天水了,这几日老听人说天水有被我们砍杀的冤魂出没……”
“闭嘴。”艾哲生怕扰乱军心,呵斥住胡正。
“元……元帅,你看前面!”前头人马突然停住,士兵一阵哗然。
艾哲等赶紧驱马向前,透过茫茫雾气,见得一条长江,眯眼一看,数百匹马躺在滩头,无数的人躺在周围,时而还有腥味传出,众人心里大颤。
“莫非……莫非那谣言是真的……啊?”士兵们面面相觑,握着长矛的手颤抖不止。
“都别慌!”艾哲厉声道,“跟我近前去看看。”
艾哲等前排部队缓缓向前行进,脸绷了个紧,万分警觉,近江边一看,人不眨眼,马不动蹄。
“鬼……鬼啊……”一士兵吓破了胆,把矛扔了去,转头就往回跑。
艾哲见状,拔起佩刀,砍了这个士兵,“不许乱!都站住了!”
南兵一看,心里更加发毛,双腿发软,瑟瑟发抖。
正值艾哲疑惑之际,忽听得左右杀声扑来,惊得艾哲的马前蹄抬起,骤然嘶鸣。
“什么情况?!”由于江面雾气太重,使得艾哲看不清周遭。
后排一个士兵跑上来,急言:“禀元帅,东西两面都有平军过来。”
“快,准备迎战!”艾哲挥剑,准备调转马头。
“诈……诈尸啦!”前排的南兵突然喊叫道,有几个被吓得昏了过去,艾哲忙回头一看,只见刚刚滩头上的“死马亡兵”突然“复活”,人马合一,骑着马就砍杀过来了,艾哲大惊,加上军心早已散乱,南兵不久便败下阵来。
是日夜晚,襄阳城。
“哈哈哈哈,诺王此计,甚妙!”何忠与其他几位将军凯旋而归,脱下头盔,开始庆功。
程成笑道:“诺王妙计,叫艾瞻将军制造谣言,那艾哲肯定想不到我军能有驯马之奇技,诺王又命我加几筐鱼散发腥气,这南兵心中定然发毛啊!哈哈哈……”
何忠亦笑,“这还不是你的功劳。”
“哈哈哈哈!”
次日,何忠率领虎狼军奔袭南境军营,打得南境是溃不成军,加之昨日惊魂未定,许多南兵缴械投降,不愿再战,一举收复了晋阳城,进城之后,百姓无不欢欣鼓舞,纷纷主动犒赏何忠之师。
京师,文枢府。
听闻天水大捷,艾臻便马上赶来见文枢,商议之后的对策。
“诺王不要急于求成,南境出师一年有余,此役过后,士兵定然归心似箭,南兵退守梁州,诺王只需每日向其城内送信即可,信上就劝艾哲退兵,言语多用南境家人担忧之词,可奏效。”文枢说道。
艾臻点头,采纳之。
兴统二十年,春,南兵与虎狼军对峙于梁州,南兵见艾臻屡次派人送信,不少人思归故乡,每每见士兵倚剑南望,甚是凄凉,但其统帅艾哲,利用梁州城池坚固,大做文章,不肯退兵。
艾臻见状,再次问计文枢。
文枢劝言:“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诺王还是尽快修书与艾哲和好,方为上上之策。”
艾臻听了这话,犹豫不决,文枢一咬牙,跪在榻上,叩首:“莫大的富贵就在诺王眼前,千秋功绩马上就可以实现,诺王为何要在此处迟疑,不过是放下面子的事,他日帝王霸业,诺王还可以再向南境讨回来!”
见文枢三叩九拜,病弱之体,咳嗽连连,艾臻于心不忍,连忙扶他躺下,“我知道了,我马上去修书!”
次月,凉州城内。
艾哲正看着那封艾臻写给他的书信,“先前之事,俱为愚弟之过,辱骂故国,实有不该,但人在朝中,眼线繁多,若不如此,恐朝不保夕,贤兄气量宽广,望海涵,今后臻定亲自前往南境,拜谢南皇洪恩厚德。两国交兵,生灵涂炭,各自不利,反遭国人憎恨,今你我对峙,不分伯仲,不如作罢,臻已启奏我主,准备白银三百万两,送与贵国,冀各守固边,回归原位,重修旧好,公甚为贤明,不知意下如何。”
艾哲读完,掩卷沉思,扶颔抚额,忧愁满面,身边一谋士见状,劝之言:“元帅,梁州虽然离我境不远,但是粮草接济,仍然不便,不少士兵不服水土,生病的生病,毫无战力可言,况且我军进兵,是为震慑中境,如今中境已知我境厉害,元帅不如早图良策,捞点好处就收兵吧。”
艾哲听闻,缓缓点头,不发一言,疑似认同。
兴统二十年,秋,艾臻听从文枢之言,亲赴前线,与艾哲在连采山会面。
二首坐下,双方将领分阵而立,艾臻亲自给艾哲沏茶,敬之以礼,艾哲心中有防备,试言:“天珉此来,是为何故?”
艾臻笑回:“劝兄退兵,重修两国旧好。”
艾哲将那杯茶握在手中,久久不饮,“我若退兵,那数年沙场,岂非徒劳?”
艾臻略思,依旧笑言:“王兄若将兵退去,臻愿保证,从此之后,南境与中境边境,存有若无。”
艾哲闻言,不解其意,皱眉问曰:“存有若无?”
“是,臻保证,南境与中境之民可互相来往,互通贸易,不再受兵革之祸。”
这点似乎说道了艾哲心坎里,只见其犹豫了一番,没有马上作答。
艾臻进言:“兄怒进兵,不过是想教训一下中境,之前的事,是我的不对,但也是迫于朝廷压力,若元帅真要与我割袍断义,岂非是您无情在先,得理不饶人乎?”
“不不不。”艾哲见艾臻这么说,赶紧否定,“我与天珉从小就形影不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怎么会想加害于天珉呢!”
此时,艾臻露出友善的笑意,“那……退兵之事?”
“马上!我回梁州之后,马上就下令退兵,不过辎重繁多,还请天珉缓我点时间。”
“这是自然。请元帅回国之后告诉南皇,今后我主愿意年年派使者带去朝见南皇,愿与南境结百年之好。”
“好。”
二人起立,互相揖礼,两军将士看了,均是喜笑颜开。
秋风刺骨,树叶飞舞,凋零寂寞,寥寥惨惨。
夜,文枢府。
看完艾臻密信之后,文枢大舒了口气,他吃力地躺正了身姿,缓缓地闭上双眼,气若游丝,喃喃地对其子诉说最后的轻语。
曾记否,庙堂之上一声吼,少年权臣熬出头,刀光剑影血中游,青史留名险中求。墨舞西归,乌鹊南飞,只听得文枢府上一声嚎啕大哭,扰碎了夜的宁静,白绫亮了黑,灯火引人归。
兴统二十年,秋,正在艾臻前线告捷的时候,平丞相文枢,栽树已毕,果实未尝,带着他未尽的梦想,不甘而逝,年仅三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