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奇特的香气,悄悄地渗透进来。
如果要形容这种味道,那一定不会是浓郁。可是,却也不淡。那种香气不引人注意,却只能停留在注意力的最表层。
实在是难以形容这种强烈的违和感的气息,如果非要寻找一个词的话……
对,也许只有用“薄”来形容才勉强能够匹配得上。
打开灯,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又慢慢地呼出一口沉重的气。
“你的坏毛病能不能改改?多来几次心脏会受不了的。”
她作出抱怨。
只是,莫名地少了几分往日的从容。
在她的房间内,竖起了一张诡异的床。
一张有如人类肢体拼接而成,到处都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床。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张床上,真的平躺着一个人。详细地说,那是一个少女。
少女的全身都**着,大概平日里经常进行锻炼,雪白的裸体看起来很结实的感觉。不过,却没有让人觉得缺少女孩子气,反倒是给人一种类似体育社团的运动系女生健康的感觉。
但少女的双眼没有焦距,而是直直地盯着公寓的天花板,好像连意识都不存在一样。
诡异的,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部分,也是在少女的身体上。
少女的小腹上有一个纵向的切口,床上有两条肉质的“藤蔓”拉住切口的两侧,将娇嫩的肌肤柔软的肌肉拉开,使体内的脏器暴露出来。
说真的,如果有人能够在这样的场面下保持一成不变的从容,那倒是很值得思索一下这个人的精神是否正常。
话虽如此,她的表现其实也已经不属于正常的范畴——要是换成普通人,怕是当场尖叫才是最符合逻辑的。
床前的人扬起眉毛。
“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够强韧,我有的是办法。”
“敬谢不敏。”
她一口回绝,随意地在沙发上坐下。甚至还有闲心探出身体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罐冰镇果汁喝上一口。
“……”
床前的人也不理会她,因为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每一根手指都像有着自己的灵魂,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做到如此的神乎其技。
人体八大系统中,不会对生活造成影响的只有一个。所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一个人体内动手脚,最好的选择也只是那一个。
原则上,没有人能够这样做手术。不过原则之类的东西,早就抛弃已久了。
默默地看了一会,她将易拉罐放到茶几上。虽然这场面确实影响胃口,不过她更在意的却是别的。
“‘伽拉忒亚’呢?”
她想了想,先这样问道。
“我把她交给木原了。”
“也就是说,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在这方面,你应该相信我才对。”
按理来说,在做手术的时候不该打扰进行手术的医生。不过她知道,自己的这位朋友不可能会被这种事分神。
事实上,虽然回答着她的问题,但朋友娴熟地进行着手术的手甚至都没有分毫的停滞。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一个在和她交谈,另一个专注于手上的活一样。
倒不如说,她的朋友的思维本来就是被分割的,即使同时处理好几件事也不可能像常人一样互相影响。这种事虽然无法想象,但她倒是见怪不怪。
“有的时候你真是让我感到恐惧。”
“这一点也不复杂。如果你拥有一套能够以分形的模式进行处理的大脑结构,你也能够做到同样的事。”
耸耸肩,对于这个建议,她丝毫都不感兴趣。她的专长是谋划,处理各种突发异变的分割思维并不是她需要的。在她的领域内,她自认她现在的大脑已经足够用,不必再对自己做别的手脚。
“Midori醒了,你知道吗?”
稍稍犹豫了一下(这对她来说很罕见),她突然切入正题。
“……我大概知道得比你还早一些。”
得到的回应,却是比预想中还要不经意。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Midori知道我的住处,这里并不安全。”
“你的意思是让我躲着Midori?不,我没有那个兴趣。如果她要来找我,你这里反倒更方便一些。”
“我不知道Midori能用这段时间调查多少,你有信心瞒过她吗?”
她的朋友不带任何表情地轻哼一声。
“她的行动力甚至在我之上,也足够努力,不过缺乏经验。真要隐瞒的话,并不困难。只不过,我从来就没想过瞒她,随便她去吧。”
“你想过后果吗?”
“如果让她查到一些东西——哪怕只是明面上的——大概我会被她杀掉。不过,既然这条命已经快到使用期限了,在那之前更有效地利用才是正理。”
她带着严肃的表情听着朋友的话,想要说些什么一样皱着眉头。
“你这就想撂摊子不干了?我们还没有能够代替你的人。”
“真到那个时候,就让RGB的原色来取代绘画的原色好了。”
一边如此说,她的朋友一边那起床边的一快东西。
那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一块随处可见的碎木片。
指尖怪异的器具飞快地一划,她的朋友已将某个蠕动着的“脏器”切开。然后,将木片埋入其中,在做一些处理后缝合起来。
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简练而娴熟,就算是最高明的外科医生,也无法复制这种的手术。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像她的朋友一样。
看不清朋友隐藏在医用口罩后的表情,但手术确实很快就结束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直到此时,她才想起询问朋友的目的。
“她接了一个麻烦的委托,我不得不提前做点准备。”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对这点她本来就不关心。
虽然摘下医用口罩的朋友很自然地恢复成为平日的样子,只是无论怎么看,都带着一种超乎想象的疲劳。
“我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你,不过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建议。用你的话来说,快到使用期限了,快到使用期限的设备需要更好的保养才能够发挥最大的余热,那么你现在就先去沐浴让后好好休息。反正你这条命怎么样都是要消耗掉的,还是先调整好状态才是。就算是Midori找上门来,你也不打算就这个样子见她吧?”
她用这样的方式规劝道。
“……是啊,确实如你所言。”
赞成她的合理建议,她的朋友坦率地点了点头。
确认了她的朋友走进浴室后,她拨打电话叫了最高档的外卖寿司。
浴室的水声依然在响着,坐在沙发上,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在电影里,这好像是自杀场景常有的表现形式。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她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不会的,那是不可能发生的。她的朋友说过,在赎清自己的罪过之前是不会死的。这种逃避罪责的行为,至少不会是她的朋友做得出来的事。
在赎清自己的罪孽之后,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坠入地狱,那才是适合朋友的结局。
这么想着,她的嘴角微微翘起。走到电脑桌前,打开电脑。
“不好意思啊,我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
她自言自语。
既然她觉得自己的朋友只适合这样一种结局,她就不允许别人破坏她的构思——哪怕是Midori也不例外。
如同她确信的一样,过了一会,朋友的身影出现又出现了。
只是用简单的浴巾包裹身体,头发也罕见地放开。伴随着头发上沾着的水滴滴落的声音,她的朋友走了过来。
电脑旁的打印机工作着,她的朋友疑惑地歪了歪头。此时,刚好门铃响了起来。她的朋友看向门的方向,有些不明所以。
“不会是Midori,要是她的话不会走正门,也不会那么有礼貌。是我刚才叫的寿司。”
她只是整理着打印出的资料,却连起身开门的意思都没有。她的朋友无奈地叹了口气,过去开门。
从外卖的寿司店员工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居然会跑出一个只披着浴巾的少女出来开门,顿时呆在原地。
“谢谢。”
她的朋友接过外卖盒,直接“呯”地一声关上房门。
自顾自地将朋友递过来的寿司一股脑地塞进嘴里,她拿起那叠打印出来的资料移动椅子,占据了窗户边的位置。
然后,她静静地思考着。
她开始感到困惑,困惑于她们这个联盟建立的初衷。
事实上,她们之所以走到一起,原因非常简单,简单到不可思议。
因为她们不想屈服,因为知道一旦屈服就会变得毫无价值(Nothing)。
可是,她们到底想要什么?不曾屈服过的他们,又拥有了什么?
事实上,她们所拥有的,甚至都不是她们想要的。
至少她自己忽然觉得,也许她们只是在无意义的赌气而已。意义这种东西,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那么,自己又为什么要做这样事?
掂量着手中的资料,她毫无疑问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解。
她抿着嘴唇,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癫狂的灵感。
也或许真实是相反的,“虚无”(Nothing)的概念,并不比“万物”(Everything)渺小。因为不论你从哪里看去,总是会发现那里存在着什么。
从他人眼中看到的她们,恐怕也是如此。
换句话说,她们不想屈服的原因,或许并非因为一旦屈服就会变得毫无价值,而只是不想要成为他人眼中的价值。
也许,她们才是最想要成为“虚无”(Nothing)的人。
这是一个令人感到惊讶的故事。是她们这群追求“虚无”(Nothing)的人,凝视着所有(Everything),从她们毫不起眼的自身的角度,把握所有的故事。
想到这里,她不由撅起嘴唇。
(好吧,哪怕只是这一次,To_my_fri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