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
如果此时默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枉在江湖行走十年。
夺舍,是炼魂境强者常用的一种获取新的肉身的重生方式。以觉醒的灵魂体,强行吞噬他人沉睡蒙昧的灵魂,取而代之。当然,这被取代者常常是有着惊人潜力的年轻修行者,他们或成为强者新的肉壳,或被祭炼为分身。
夺舍,是修行界弱肉强食最直观残酷的体现。
“我是苍鹀部落的贵宾,你既是他们的守护者,为何害我?”被强者夺舍,这还是第一次,默骇然的同时,也前所未有地感到愤怒。
“守护者?不错,我是苍鹀部落的守护者,我是他们的神,自从我征服他们的那一天起,他们的一切便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我的。他们的所有行动,都将由我来支配,因为,是我赋予了他们图腾纹,是我给了他们力量。没有谁会平白无故获取力量,强大,就需要付出代价。他们要得到我赐予的力量,就必须成为我的傀儡。所以,我把苍鹀部落历代主上,那些资质勉强能入老夫法眼的家伙祭炼为分身,但始终未能找到能成为老夫本尊的肉身,直到你出现。”
“这么说,诱我来此,一切都是你在暗中控制?”
“不,这是个巧合。老夫的存在,连拉苏拉拉那小丫头都不知道。她并不知道,整个苍鹀部落都在老夫掌控之下。你和那个摩尔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直到那时开始,我才感觉到,你是上天赐予我的重生机会,我将在这里重获新生,从此,再没有可以束缚我的力量。我,地藏天,将率领苍鹀部落再度崛起,一统冥巫全界,而后远征九界,成就万世基业。”
“地藏天?你是魔界之人。”
“不错,老夫地藏天,曾随众神进驻天使一族领地,建立神界,将天使一族奴役,后又追随魔神天可汗进入本属于精灵一族的领地,建立魔界,亲手缔造了三十三天。可是天可汗成为魔王之后性情大变,大肆清洗曾追随他开创基业的功勋元老,老夫也被逐出魔界,流落四方,岁月的磨折终于破灭了我的肉身。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暗影之种若是觉醒,终有一日,你这具肉身会成就远古魔神之体,远超老夫当年。得到这具肉身,老夫实力更胜从前,终有一日,要将天可汗狠狠踩在脚下!小子,你太过弱小,肉身迟早为他人所夺,何不成全了老夫,他日,老夫功成,定会为你立一座神碑,让后世之人也记住你的名!”
说话间,默的脑海中已翻江倒海一片混乱,地藏天的闯入,一石激起千层浪,纷乱的记忆便是浪花朵朵。
远的近的,清晰的模糊的,痛苦的欢愉的,纷纷浮现,挤压捣鼓着默的大脑。痛苦,大脑似要炸开了一般。
一个个陌生或熟悉的人影,一片片荒凉破败或万紫千红的风景,纷至沓来辨不清来处的声音。
默张口嚎叫,声音被彻底淹没。
然而渐渐地,纷乱无序的记忆似在一双无形的手的整理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些画面里的人物、风景、故事、声音,都一点点找回本来的位置。
所有的记忆,仿佛成了一本画册,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有先有后,井然有序,有一只手,在轻轻翻动画册。
然而每翻动一页,那一页上的东西便从默的脑海里被抹去。人影、风景、声音,彻底被抹去。
不是被清除,而是被夺走。
记忆在一点点被夺走。珍贵的微不足道的,统统被夺走。
记忆如果是片海,那么默的那片海出现了缺口,记忆正在从缺口向外奔流。
默无力挽回。
一个人一生中最珍贵的是什么,或许默过去从未真正领悟到,但他现在知道。他生命里最珍贵的,便是正在消失的,记忆。
无力,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觉。他从未怨天尤人过,为何自己生来便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为何生来便是什么先天败体,此生注定碌碌无为,无法靠着努力修行去获取力量,去改变自身命运。
他没有觉得力量是决定着他生死的东西,似乎也没有真正体会到弱肉强食是怎样的真实和残酷。
这渴求力量的感觉从未有过。
渴望抗争,渴望打破束缚自己的枷锁,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渴望捣碎这不合理的世界。默第一次,感受到内心强烈炽热的渴望。
然而此刻只能流下屈辱的泪水,咬破嘴唇,鲜血往肚里咽。
不能改变,不能挽回,记忆在疯狂被吞噬掠夺。
苍鹀部落、宿女团、霍勒乌、香绫、佩拉、黛玛、咖乃,一张张面孔,彻底从默脑海里消失了,过去几天从各种途径获悉的世界的秘密消失了,脑海里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
空虚冷冽的风,从那空白处吹来。
“不要!不要!!不要!!!”默似听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抗拒和哀号,他还有最珍贵的深埋心底的东西未被夺走,可是那双恶魔之手,已渐渐伸向那个领域。
“默,醒醒…醒醒,小懒虫……”
“默,我来了。”
“默…”
近了,如此的近,近得触手可及。不管是蜕变成九尾妖狐的她,还是少女时期只看得到半张脸的她,都如此的近。
默伸出手,想要去触摸美颜绝伦的她,抑或流着血泪的她,嘶声痛哭的她,温柔安静沉默寡言的她,可是,就在手心里,那一幕幕,渐渐消散,一旦消失,再也难以找回,仿佛不曾存在过。
不是这样的。默极力伸出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可是转眼,已忘了他要抓住的东西是什么,只有空虚冷冽的风在吹。
“不!!!”
当出生以来看到的第一张面孔,那张被面具遮去半边的面孔也消失不见,默的记忆,终于是一片空白。
他不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处(这本也从未知道)。他的世界,只剩一片黑暗,一片荒芜,仿佛身在出生前的混沌空间。
可是悲伤的感觉那么浓,浓到心碎,化为刻骨的痛。
为何会这样。
有一双手还在默的痛处摸索着什么。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臭小子的灵魂空间到底在哪里?暗影之种到底在哪里?”
陌生的声音响起,略有些焦躁不安的声音,默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然而记不起。
默的脑海中,一个穿着怪异的男人飞快穿梭于黑暗与虚无,似在寻找什么。
他戴着华丽古怪的羽毛头饰,腰缠兽皮裙,浑身文着抽象诡异的图案。
他是谁,默不知道。
我又是谁?
……
圆形阵台内部,有一处秘密空间,向来是只有部落之主才能进入的禁室。禁室之中,数十口石棺整齐摆放,围成一个圆圈,圆圈的中心,是一只水晶所制储物箱,其内放着一幅画,画中,有山有河有海,栩栩如生。
这便是苍鹀部落的至宝《山河图》,此时,《山河图》中的万水千山无尽瀚海似活过来了一般,莽莽群山在红日照耀下变幻神采,大河之水浩浩荡荡,奔流不息,归入涛声不绝于耳的大海。
"这一天,终于来了!"
石棺之中,传出一声声快慰沙哑的长叹。
他们曾是苍鹀部落历代主上,如今,一个个从沉睡中苏醒。
……
圆形阵台上方,同样停着一副石棺,那是属于苍鹀部落少主的,戴着木雕面具的四名少女已然不知疲倦地围着石棺绕圈,念咒。
突然,石棺内的少女睁开了双眼,如水的温柔的眼眸望向不知何处,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在蓦地停下脚步的四名少女错愕的目光中,她喃喃自语:“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名字。”
……
密室之中,默依旧趴在石床上,在经历过一段似万分痛苦的梦魇的折磨后,他已恢复平静,沉沉睡着,眼角泪痕还未干。
天巫女木然立于石床边,脸上茫然和不安的神情似凝固了一般。
她看到,默身上没有任何图腾纹出现。他的背上插满了银针,洒落淋漓的鲜血,这是与《山河图》进行感应必须的仪式。她在此之前已做过无数次,也遇到过无数意外状况,然而如今天这般,却是未曾经历。
这仪式,本部可能失败,之前也从未失败过。她在一遍遍确认自己准备和进行仪式的步骤上有没有出差错,而后确认,一切都没有问题。
可是,究竟是什么地方出现了意外,才使她如此感觉不安。
时间过得越久,这不安的感觉越发感觉强烈,因为她听到,默的身体之中,出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那个声音异常烦躁,气急败坏也似地喋喋不休——
“究竟在哪里?在哪里?人的灵魂空间怎么可以找不到?还有,暗影之种又在哪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她从未听过这个声音,可是,这个声音的出现带给她的却不仅仅是不安,她能感觉到,这个声音所传达出的烦躁狂乱,令她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他是谁?
为什么会在默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