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云兴文仿佛并无所觉,只面上微带赧然,说:“说来惭愧,其实我并不记得是否见过爹爹,若非我娘……姨娘那里有爹爹的画像,恐怕我连爹爹的样貌都不知。刚刚我所说的话,也是姨娘对我说的。”
云兴文表面上看去,并没有直接回答云湘滢的疑问,只婉转说明了一件事,至少在他记得事情的年纪,是从未见过云永嘉的。
而云兴文从娘到姨娘,这一个称呼上的转变,让一旁的杨雨珍又是一阵轻泣。
杨雨珍低声哭着,似是自言自语,也似是在诉说:“永嘉,那一年爹娘故去,珍儿不该想到要来投奔姑母,更不该在落难之时,为你所救;既然为你所救,为何偏偏对你动了情,千方百计做了你的女人?是珍儿做错了啊!”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杨雨珍的话,如泣如诉的继续着:“永嘉、永嘉,你说你愧对夫人,也愧对女儿……你说,让我们母子日后生活无忧,珍儿听话,带着文儿走的远远的……文儿的学问很好,文儿遂了你的心愿,可是文儿……文儿,他本该有父亲的啊!他不是别人口中的野种,他不是!他有父亲!他有父亲的……”
云兴文伸手扶住杨雨珍,轻声安抚道:“娘,文儿有父亲,文儿的父亲还是位侯爷呢。文儿还有位小妹妹,是不是?”
“是,是,就是这样的!”杨雨珍拼命的点着头,就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抓着云兴文的手。
她的力道极大,手指似乎已经掐入云兴文的手臂中,而云兴文明明疼的忍不住变了脸色,说出口的话,却依旧温柔:“娘,别怕,爹爹会来看我们的,娘别怕……”
随着云兴文的安抚,杨雨珍渐渐松开了手中的力道,身子也微微瘫软了下来,往地上滑去。
云兴文用力抱住杨雨珍下滑的身子,将她抱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在确认眼睛发直的杨雨珍,不会跌落下来之后,云兴文这才回到厅中,深施一礼。
“姨娘思念爹爹,以致生病多年,多有失礼之处,还望众位长辈多多宽宥,兴文在此替姨娘赔罪。”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杨雨珍那段好似自言自语的话,已经几乎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讲述了一个清楚明白。
杨家出了变故,杨雨珍父母双亡,于是杨雨珍想要来陵安城,投奔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姑母杨氏,即已故云老夫人。
中间似乎是经历了别的什么事情,总之落难的杨雨珍,为当时的文阳侯云永嘉所救,二人相认。
也就是在此时,杨雨珍对云永嘉动了情,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做了云永嘉的女人,还生了云兴文。
而云永嘉越来越觉得,愧对毫无所知的妻女,在保证杨雨珍母子生活无忧的前提下,将她们远远送走,直到杨雨珍忍受不了,周围人对云兴文的冷嘲热讽,带着他回来认祖归宗!
好半晌之后,云修明率先开口说道:“小五啊,永嘉当年走的匆忙,只留下……只留下王妃一女,二伯这心里啊,一直替永嘉惋惜。现在有了兴文这孩子,永嘉也算是后继有人,这可是算是喜事一桩啊
!你说是不是?”
云茂丰沉吟不语。
知子莫若父,他不认为云永嘉会做出这等事情。
可是,事实却又摆在眼前……
何况,如若他一松口,认了云兴文,这让云湘滢情何以堪?
当年云永嘉与林婉两人何等的情深义重?云永嘉在众人面前,曾亲口承诺,一生绝不染二色!
云永嘉说到做到,就连当年柳玉儿入府,名为云永嘉的妾室,云永嘉却与其并无过多接触。云永嘉更是多次与林婉商议,寻找机会送柳玉儿出府。
这些,不单单是云茂丰这些长辈看在眼里,就连懵懂的云湘滢,也是一一看在眼里的。
此时此刻,却忽然冒出来一个云永嘉的儿子,而且年长云湘滢一岁!
云茂丰沉默不语,云修明却是又追问了一句:“怎么,小五认为二伯的话,说的不对?”
之后,云修明捋着胡须,说:“兴文这孩子啊,可人疼。他带着生病的姨娘,寻到了咱们云家,族长也是过问了的。他们母子所言并无虚假,二伯也是替永嘉高兴,这才带着他们母子来了你这。你可不能如此对待永嘉唯一的子嗣啊!”
云茂丰看了看,依旧维持着施礼姿势的云兴文,又看了一眼云修明,开口说道:“二伯,事关重大,请容茂丰查……”
“小五啊,你以为族长是蠢笨之人,还是二伯是那等好糊弄之辈?这点是非公道还会分不清楚!”云修明直接打断云茂丰的话,脸色不悦的说道。
“茂丰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见云修明又开始咄咄逼人起来,云湘滢眸色微微一沉,上前一步,笑吟吟的说道:“只有那等蠢笨到极点的人,才会连人话都听不懂。而族老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爷爷的意思呢?族老,你说是不是?”
云修明顿时被噎住。
若他还坚持说不懂,岂不是承认他自己,是蠢笨到连人话都听不懂?
若说懂,岂不是要同意云茂丰的话?
而云湘滢见云修明被噎住,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明显起来,转身虚扶了一把云兴文,说道:“兄长请起。兄长既是自幼饱读诗书,该是明白,子嗣血脉之事非同小可。而爹娘已故去多年,无法立时三刻,证明此事的原委究竟如何。不若兄长且带着姨娘住下,如何?”
云兴文直起身来,看着云湘滢说道:“我明白。能得一句兄长,我愿足矣。姨娘与我自会寻落脚之处,必不会给府里添麻烦的。”
说到这里,云兴文转眸看了看云茂丰,道:“今日,兴文与姨娘多有打扰!就此别过,待寻得落脚之处,兴文再行给府里送信。”
言罢,云兴文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径直扶起杨雨珍,就要往外走去。
“哎呀,小五你看看,你都把兴文这孩子,逼到什么样的地步了?”云修明跳脚。
看样子,若非有恒卓渊在场震慑,恐怕此时此刻,他已经开始跳脚怒骂了。
云湘滢看着杨雨珍与云兴文的背影,忽然开口唤道:“兄长留步!”
云兴文没
有回头,只有声音传来:“王妃不必再留,兴文并非是那等纠缠之人。”
在这一刻,云兴文的背脊挺直,似有铮铮傲骨。
云湘滢眸光微微闪烁一下,缓缓说道:“兄长即便不在意自己,也该在意姨娘的身子才是。我通医术,观姨娘脚步沉重,恐怕病情严重,容不得再行拖延。”
闻言,云兴文回头,正要再说什么,却不料他搀扶着的杨雨珍,竟是身子一软,径直晕厥了过去!
这下子,云兴文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任由云湘滢安排了下去。
待得一切安稳下来之时,云湘滢也已然给杨雨珍,诊完了脉,开了药方。
云兴文再三道谢后,执意带着杨雨珍,离开了云湘滢安排的院落,住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小院子里。
除却煎药微微升起的烟雾,小院子里无声无息的,仿似文阳侯府里,并没有多出两个人大活人来!
恒卓渊看了一眼那小院子,道:“这是一个极聪明的人。”
云湘滢微微扫了一眼恒卓渊,说:“如殿下一般?”
“呵……”恒卓渊轻笑,“怎么?难道王妃不是想把人留在府里,一则看看那杨雨珍,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二则也方便查验真伪?”
“殿下聪慧,一眼看破我的心思,所以才悄无声息的,使手段弄晕了杨雨珍?”
恒卓渊再笑:“还不是被王妃看穿了?”
云湘滢也笑。
其实,她之所以看破,原因还是在杨雨珍身上。杨雨珍当时虽是脚步沉重,眼睛发直,但是绝对到不了,直接晕厥的地步!
所以杨雨珍晕厥之时,云湘滢是甚为疑惑的,只眸光转动之时,就看到了恒卓渊对着她微挑的眉梢,这才想通是恒卓渊使得手段。
这时,之前出现过的云康,来到了恒卓渊与云湘滢面前,施礼道:“小人见过殿下、见过王妃。老太爷让小人来通禀一声,天色已晚,就不留殿下与王妃用膳了,还请早回王府歇息才是。”
闻言,云湘滢不禁眨了眨眼睛。
天色已晚?
她和恒卓渊是清早来的,就算有诸多事情耽搁,此时也不过是晌午时分,哪里来的天色已晚?
爷爷这是对她们下逐客令?
云湘滢怔住,倒是恒卓渊开口对云康说道:“可是老太爷累了,身体不舒服?”
“并没有。多谢殿下关心老太爷。”云康立即应道。
“没有就好。”恒卓渊点点头,一边伸手牵起云湘滢的手,一边往外迈步。
见状,云康立即恭声说道:“小人恭送王殿下、王妃。”
这时,恒卓渊好似无意间想起什么似的,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之前,本王命人拖出去的那个人,也不知去了何处,有没有人看到?”
“那位族老,已经被请回屋子里了。”云康顺嘴回答,说完却是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说错了话一般。
闻言,恒卓渊低沉的笑了一声,隐含冷肃。
而云湘滢却是在这一问一答间,猛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同样冷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