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金州贸易公司内因为买了一辆走私车,引起众相哗然,议论不一,胡利衡却没有因此改变行程。
本来程山怂恿他同往云南开会,并且表示由本运输部承包所有费用的时候,他心里就打起小算盘:既然有人买单,何不携家人同行?只不过多一份费用,回来自己一支笔一挥而批,只要程山不说,公司内没人知道他用公款携家人旅游。至于这点儿费用在运输部全年核定费用中只占了一点点儿,根本不会影响运输部的计划利润。
带谁去呢?邀请美女王艳同游的想法在脑中一闪,即刻被自己否定,他还没有狂热到不顾身份和影响的程度。于是就打起携老婆越英同游的主意,回家与越英一说,越英自然是满心欢喜,又提出带上小孙子同去,他同意了。
这一路往南,如果乘火车,中途要倒车,带着老婆和孙子很不方便;如果乘飞机,费用陡增不说,且看不到沿途景致,更不方便专程游览峨眉山。思来想去他盯上新买的宝马车,一来程山是司机出身,可以开车;二来有专车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儿,方便旅游;三来可以显摆他高贵的身份。
他决心一下,立即告知程山。
程山第一个想到的是可以开这辆簇新的高级轿车回家,在家乡亮相,那可真是衣锦还乡,风光无限啊。当即连说:“好!好!好!”
他俩商定提前出发,明日即动身。
一路由程山悉心照料,有小孙子作乐,有沿途景致养眼,胡利衡心里别提有多么惬意。他们驾着宝马车走走停停,悠悠荡荡,眼看就要进入成都,没成想否极泰来,当经过一个交通检查站时,莫名其妙地就被人认定这是一辆走私车。
犹如晴天霹雳,程山傻了,打死都不愿意相信,他知道走私车的严重性,轻则罚款,重则没收。他向执法人员极力辩解说这车的手续齐全,执法人员无动于衷地说:“查的就是这批车,对不起,只能说你们被骗。”他只有两眼望着胡利衡讨主意。
胡利衡犹如当头挨了一棒,心内叫苦不迭:小军啊,你害了我!在程山和越英面前,他心发虚,身发软,蔫蔫地坐到路边道崖子上发呆,真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到不出。
程山讨不到主意,只得随执法人员办了查扣手续,眼睁睁看着车被人开走。回首见胡利衡满脸涨红,以为他是积聚了愤怒,必然是对买车人何干的愤怒,就顺势骂起何干。
一提何干,胡利衡激灵一下站了起来,心想对呀,这事是何干操作的,与我和小军有什么关系呢?他扪心自问,想想整个买车过程,挑不出一点儿自己的纰漏,幸亏自己想的周全,安排的周密。哈哈!
他这样一想,心里反而安定下来,听程山骂何干,他也就真蕴育些愤怒,站在路边,两手插在腰际,恨恨地说:“真是混蛋透顶,给公司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回去一定要追查到底,严肃处理这个人。”
程山本来就是见风转舵的人,觑着胡利衡生气的样子,他马上泻了自己的气劝道:“胡总,你也别太生气,小心气坏身体。事已出了得赶紧想办法解决,咱们还得往昆明赶。”
越英不知是儿子造下的孽,也劝道:“程山说的对呀,事情已经出了,你干生气也没用。没有汽车就算了,咱们坐飞机走吧。”
胡利衡就顺着二人搭起的台阶先泻了气,装做想通的样子说:“是啊,你们说的对,咱们还得开会去。这事情就交给家里来人交涉吧,得先把车弄出来。”
云南,昆明,一家星级酒店会议厅。
中国贸易总公司运输工作研讨会如期举行,主持会议的是总公司运输部经理谷苏南。
会议开始,谷苏南先总结贸易总公司旗下各省分公司货物运输情况。与会代表从公布的一系列数字中不难得出系统内部运输货物数量比较去年运输量有大幅度下降趋势,从而得出全总系统商品交易额形势不容乐观的决定。大家的心情都沉重起来,如果说全国商品交易总额比较去年有所增长,那么谷苏南公布的数字向人们展示了一个市场,二股势力,一场争夺。
一个市场是国家经济市场,二股势力是国有企业经营势力与民营企业经营势力,一场争夺就是两股势力在经济市场的竞争。
谷苏南公布的数字表明国有企业经营势力在经济市场中正在节节败退。
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开放将深入到何种程度?国有企业在愈来愈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能否保持不败之势?这是大家特别关注的问题。
谷苏南代表总公司解答这个问题:“随着经济体制改革开放的深入,民营商贸企业、运输企业如雨后春笋,说明党中央对民营经济形式是鼓励的、支持的,既然此格局已定,我们只有适应,要积极采取应对措施,调整结构,集合分散的力量,重组资本,形成实力雄厚的紧密型物流企业,保持物流市场龙头老大地位……”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这是中国人的习惯,大约是慷慨激昂的讲话必能引起听众的心理共鸣,从而精神大振。掌声过后,有人就迫不及待地提问:“什么是物流企业?”“我们怎么样保持龙头老大地位?”
谷苏南摆摆手,示意提问的人坐下:“请大家别着急,我下面将谈到的就是具体操作问题。”
听完谷苏南的讲话,胡利衡暗自庆幸,这个会太重要,幸亏自己来啦。不知程山是否听明白总公司的精神,他却听得明明白白:
总公司计划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规定,由谷苏南牵头重新组合各省分公司运输业务,建成董事会领导下的股份制“中国贸易物流有限责任公司”。总公司是最大的股东,其他股东就是各省贸易公司,注册资本是各股东拥有资金总合。
这样大的改革意味着金州贸易公司运输部将升级为“金州物流公司”,业务不再归属胡利衡管。
胡利衡要做的是他必须从金州贸易公司的账中拨出一部分作为物流公司的注册资本,就好像儿大成家立业,做父母的必须拿出一部分资金给儿子置办家产一样。
他陷入沉思,总公司这一改革措施给他提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给物流公司投入多少才算合适?把运输业务分出去意味着公司要割掉一块肉,还要再陪些钱,一笔不小的损失啊!
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就是物流公司总经理人选,选谁合适呢?论资格论业务能力,常丽担任总经理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没有这次一路与程山的深层次接触,他或许没有理由怀疑常丽的必然性。可是现在与程山相比,他开始怀疑。
他将身体靠到椅背上,认真地重新打量正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的程山,心想:他能领会总公司的精神吗?他聪明机灵又尊重我维护我,可是他没有文凭,又是副科级,如果让他越过常丽坐上总经理交椅,必将引起群众非议,扶他值不值得呢?
可是不扶他就得让常丽上台阶,那个女人……
胡利衡心里不得不承认金州贸易公司科级干部中有几个女人的确是工作中的强者,她们智慧、精明,能干,工作起来不让须眉,比如吴可卿、朱婕、常丽、刘敏等等,可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弱点――高傲,可能女人之强如木秀于林必清高自大,眼里只认工作不解人情世故。当然她们的高傲在某种程度上离不开钱书铭一味惯纵奉抬,否则就不会惹贾为民他们反感。
再说,他上任的第一天就听高天富说过总公司挑选总经理时,常丽推举的是贾为民,事情已过去很久,他对这事总也忘不了;不仅如此,他发现运输部每次有客人来,宴请客人时常丽总是请贾为民作陪,从来没有邀请过自己,显然常丽是不肯靠近自己的。如果让她当物流公司的总经理,她还不得傲到天上去,拿着我给他拨的钱,坐上我送给她的圈椅,威风八面,仪临四方,根本不会对我有一点儿感恩的心。如果这样,我岂不是陪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行!扶这个女人太不值得!
我胡利衡不是慈善家,亏本的买卖我不做!
思前想后,他心里仿佛有一台天平,称来量去,常丽自身的砝码虽重,但胡利衡心中权与利的砝码在经过一番权衡后投向程山。
胡利衡再次向程山望去,只见他低头握着笔在本子上画圈,象是茫然地画了一圈又一圈,看不出他这会儿想什么。
胡利衡用胳膊肘碰他一下,他一惊扭头茫然地望着。
“程山,谷经理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程山点头:“听明白了,就是要把运输部改成物流公司。”
“那你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改公司好啊,挣钱多,气派。”
“这小子,光知道气派,谁气派呢?”胡利衡心道。
只听程山又说:“怎么改我可不懂,我只会赚钱,我听胡总和常经理的。”
“常丽是个女人,你觉得她能撑起一个公司吗?”胡利衡望着主席台不动声色地问。
程山多聪明的人,听话听音,立刻听出常丽在胡利衡的心里还浮着,还站在他心中天平的中间,自己的回答将成为重要的砝码。“嗯――”他吟哦着,想起常丽平日对他的关照与提携,话到嘴边,脑中忽地掠过一个念头,溜到嘴边的话变成:“女人嘛,总是见识短,心眼小,太正统,跟不上改革开放形势,能赚小钱赚不了大钱。公司还得胡总撑着。”
胡利衡脸红堂堂地笑笑,鼓励他:“常丽赚的钱也不少啊,一年200万的利润呢。”
程山叫屈:“也不是她一人赚啊,我们都在赚,我挣的钱也不少。”
“是吗?”胡利衡不经意地问。程山的话说的很朦胧,正是因为朦胧,才透出他心里对总经理位置的垂涎。人或许都会做美梦,特别是正当盛年的男人,欲望已悄然膨胀,可是意识里还有一股自卑感牵扯,还有一份对恩人的敬仰之情压着。自卑感告诫他别痴心妄想;敬仰之情告诫他别这山看着那山高。
胡利衡猜透程山的心思,知道他心里很矛盾,他拍拍程山的肩膀,安慰道:“不错,你是有功的。”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我能让他认为不可能实现的事变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