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利衡走了,公司管理大权又落到贾为民手中。胡利衡买了崭新的宝马车,旧的丰田车就成了他的专车,每天来的比往日早。
朱婕发现胡利衡不在的时候,贾为民是个很负责任的领导。他每天早上一上班,第一项工作就是背着双手,佝偻着脊背,踱着方步,从一间办公室踱到另一间办公室,似乎是监督又似乎是例行视察。
同时朱婕还发现贾为民现在处理事情的方法与以前凡事较真判若两人。遇着员工迟到,他不批评反而嬉笑着骂骂咧咧地开玩笑;遇着有人请示工作,他只说一句:“待会儿到我办公室谈。”
于是谈话就成了他的第二项工作,但只谈话不解决问题。若是业务问题,他推说:“这事你和王经理商量。”若是其他问题。他就推说:“这事先放放,得等胡经理来了再解决。”唯一不推的是业务科招待客户请他出席作陪,凡请必欣然前往。
朱婕有时候纳闷:他是经过对俄罗斯考察后有意放松思想政治工作的警惕性呢?还是对胡利衡集权作风的无奈?反正他对自己的态度不再是敌视,自己也轻松了不少。
这天闲来没事,朱婕正在张铁军办公室闲聊。天气渐热,门大开着。贾为民突然出现在门口,表情严肃地说:“铁军,你来一下。”
张铁军应一声去了。朱婕猜想,这又出什么事了?一边起身回自己的办公室。
一会儿,张铁军匆匆进来,张口道:“朱婕,你赶紧给我开三张空白介绍信。”
“怎么啦?”
“嘿!”张铁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嘴角往上咧了咧,摇摇头。
朱婕不明白他的意思,更加好奇:“出啥事啦?”
“嘿!他妈的,我说罗凡休假,怎么宝马车也不见影,原来他们开车去云南了。真他妈地糟践!”
朱婕第一次听张铁军嘴里骂娘,想必出大事了:“出事了吗?”她猜测开车出远门要出事必然是出车祸。
“可不是吗。车被扣了。走私车!”
“啥?走私车!”朱婕吃了一惊,她知道被查出走私车的严重性。
“贾书记让我赶紧去成都把车弄回来,否则损失就大了。我得找政府部门的熟人,带个空白介绍信方便些。”
“哦”朱婕应一声赶紧取介绍信簿子。按规定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不能出具空白介绍信,张铁军是副总经理,事出紧急,朱婕就在存根处注明:“张经理前往成都处理宝马车被扣事宜,带空白介绍信三张。”然后对他说:“你稍等,我去让贾书记签字。”
张铁军走后,一会儿,贾为民又踱进来,两手插在裤兜在地上踱来踱去,小眼睛里尽是恼怒。朱婕知道他在生气,但不知生谁的气。毕竟以前心存过芥蒂,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眼睛随着他转来转去。
他转累了,小眼睛望着朱婕,似是询问:“他娘的屁的,你说这干的啥事?干的啥事嘛?”
朱婕把事情看得更严重,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俩都被扣了吗?”
这当儿,王振忠和吴可卿大概从张铁军那儿听到信儿,都撵过来找贾为民证实,吴可卿嘟嘟囔囔地说:“这何干搞什么名堂,怎么给公司买了一辆走私车?”
贾为民一屁股坐进沙发,骂道:“谁知道这小子在深圳搞的啥名堂,闹出这档子事。要是不开车去,还不知道这是走私车,这回的亏损大喽,要好好查查!”他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名堂。
朱婕再次问:“他俩都被扣了吗?”
“俩?”贾为民轻蔑地一咧嘴,鼻子里“哼”了一声。
“怎么?”三人都把眼睛望着他。
“一共4个人,除了他俩,胡经理还带了老婆子和孙子。”
“哦……”三人恍然大悟,互相望望,心里都不是滋味。胡利衡破了两项忌讳,一是开公车跑长途;二是出差带家人。
吴可卿从牙缝里挤出半句话:“这不是……”
朱婕有点儿幸灾乐祸,心想:开公车往云南跑,还带了家人,明摆着是用公费旅游,活该被扣,看你们还美不美!
王振忠颇有点儿不理解:“也不知他们咋想的?这么远的路,开汽车去,身体能吃得消吗?”
“哼,就是吃得消才开车的,方便,潇洒!公司可亏大喽!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拍屁股走了,留下个脏尾巴让我们处理!”贾为民的话里带了些讽刺的味儿。朱婕明白了,原来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恼火哩。
“铁军这次去也不知道行不行?”贾为民忧虑起来。
王振忠试探道:“你看这件事得花多少?”
贾为民烦烦地说:“如果没收,那亏大了;如果要车得看铁军找的关系硬不硬。胡经理通知洪科长给铁军支了30万元,也不知道够不够?他娘的,都是何干这小子惹得祸,我先收拾他去!”说着抬屁股出门,王振忠和吴可卿随他同去。
朱婕想,现在收拾他也就是骂一顿,有什么用?商场如战场,坑蒙拐骗的人是不会老老实实等你查的,说不定早跑了。
听说新买的宝马轿车在四川被扣,查为走私车,公司里一片哗然。有人说是何干上当受骗;有人说是何干从中捞光阴故意蒙公司。
何干被贾为民在电话里骂了一顿,知道自己被胡小军害了,因事先有胡利衡的警告“不准张扬”,他是有苦说不出,只得唯唯诺诺地挨着,如头上被淋了一盆脏水。
奉了贾为民的命令,他立即去查找胡小军介绍的人,早已人去楼空,不知去向,就连汽车进口报关单上写的收货人“恒立贸易有限公司”都是个虚名,更无从查找,显然那些单证全是伪造的。
怎么办?他在电话机旁抱住脑袋苦思觅想,这车的卖家实际是胡小军,买家实际是胡利衡。他何干只不过奉胡利衡的意思以金圳贸易公司的名义与胡小军注册的公司签了购车合同。胡利衡为什么不以公司的名义直接同恒立公司签合同?为什么要他帮胡小军注册公司?为什么让他何干同胡小军签合同?胡利衡好像事先就知道有风险似的,特意设了个套子让自己钻进去。他是故意的!何干现在才恍然明白胡利衡的心好险!
现在真出了事,他们父子俩一个得车,一个得钱,逍遥自在,只有我背了一身骂名,担着两肩罪名,真是有苦说不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怎么办呢?若不是胡利衡信任,他何干在商店待着连工资都保证不了,说到底是胡利衡有恩于他,他不能说出购车事件其中的隐情。明摆着这事责任只有他何干承担,想必胡利衡不会袖手旁观吧,若是硬要查我,哼,惹急了,狗还跳墙呢。
何干咬咬牙,抓起电话拨通贾为民,叫一声“贾书记,我被骗啦。”就痛哭起来。
五天后,张铁军乘宝马车凯旋而归,总算没有被没收,大家松了口气。一算总账,张铁军是连攻关带罚款30万花得一分不剩。这辆宝马车的价格远远超过本地市场价,大家替公司叫屈:“划不来死了,胡总失算,还不如在本地买得放心。”
尽管因为胡利衡买了一辆走私车,金州贸易公司内众相哗然议论不一,胡利衡却没有因此改变行程。
本来程山怂恿他同往云南开会,并且表示由本运输部承包所有费用的时候,他心里就打起小算盘:既然有人买单,何不携家人同行?只不过多一份费用,回来自己一支笔一挥而批,只要程山不说,公司内没人知道他用公款携家人旅游。至于这点儿费用在运输部全年核定费用中只占了一点点儿,根本不会影响运输部的计划利润。
带谁去呢?邀请美女王艳同游的想法在脑中一闪,即刻被自己否定,他还没有狂热到不顾身份和影响的程度。于是就打起携老婆越英同游的主意,回家与越英一说,越英自然是满心欢喜,又提出带上小孙子同去,他同意了。
这一路往南,如果乘火车,中途要倒车,带着老婆和孙子很不方便;如果乘飞机,费用陡增不说,且看不到沿途景致,更不方便专程游览峨眉山。思来想去他盯上新买的宝马车,一来程山是司机出身,可以开车;二来有专车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儿,方便旅游;三来可以显摆他高贵的身份。
他决心一下,立即告知程山。
程山第一个想到的是可以开这辆簇新的高级轿车回家,有这辆车在家乡亮相,那可真是衣锦还乡,风光无限啊。当即连说:“好!好!好!”
他俩商定提前出发,明日即动身。
这一路由程山悉心照料,有小孙子作乐,有沿途景致养眼,胡利衡心里别提有多么惬意。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悠悠荡荡,眼看就要进入成都市区,没成想否极泰来,当经过一个交通检查站时,莫名其妙地就被人认定这是一辆走私车。
犹如晴天霹雳,程山傻了,打死都不愿意相信,他知道走私车的严重性,轻则罚款,重则没收。他极力辩解说这车的手续齐全,执法人员无动于衷地说:“查的就是这批车,对不起,只能说你们被骗。”他只有两眼望着胡利衡讨主意。
胡利衡犹如当头挨了一棒,心内叫苦不迭:小军啊,你害了我!在程山和越英面前,他心发虚,身发软,蔫蔫地坐到路边道崖子上发呆,真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倒不出。
程山讨不到主意,只得随执法人员办了查扣手续,眼睁睁看着车被人开走。回首见胡利衡满脸涨红,以为他是积聚了愤怒,必然是对买车人何干的愤怒,就顺势骂起何干。
一提何干,胡利衡激灵一下站了起来,心想对呀,这事是何干操作的,与我和小军有什么关系呢?他扪心自问,想想整个买车过程,挑不出一点儿自己的纰漏,幸亏自己想的周全,安排的周密。哈哈!
他这样一想,心里反而安定下来,听程山骂何干,他也就真蕴育些愤怒,站在路边,两手插在腰际,恨恨地骂道:“真是混蛋透顶,给公司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回去一定要追查到底,严肃处理这个人。”
程山本来就是见风转舵的人,觑着胡利衡生气的样子,他马上泻了自己的气劝道:“胡总,你也别太生气,小心气坏身体。事已出了得赶紧想办法解决,咱们还得往昆明赶。”
越英不知是儿子造下的孽,也劝道:“程山说的对呀,事情已经出了,你干生气也没用。没有汽车就算了,咱们坐飞机走吧。”
胡利衡就顺着二人搭起的台阶先泻了气,装做想通的样子说:“是啊,你们说的对,咱们还得开会去。这事情就交给家里来人交涉吧,得先把车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