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秘图?”文程双目炯炯,“都说东北联军败在数百副秘制弓箭之下,只是南祁对此秘密保守极严,外人只是听说而已。中元人怎么会知道?”
李越的手指在袖子里摸着冰冷的匕首:“应该是有特训军逃出性命,流落到了中元。也许是周醒,也许是陆韬,也许是别人……”
文程沉吟:“十二弟么?”
李越转头看他:“罗辉是什么人?”
文程哼了一声:“他是元文景的一名谋士,少年时便有文名,只是屡试不中,被元文景收在府中为幕宾,算是心腹之人。”
中元的资料李越在密室里读过。中元皇帝元逢已经五十余岁,共育有十六名皇子,长成的有十二人。长子元文谨是后宫宫女所出,身份卑微,虽然是长子,却不受重视。次子元文鹏便是中宫所出的嫡子,但一向身体极差,深居简出,只能静养,不能劳累。因着长子嫡子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储君难立,导致已长成的十二子人人都有野心!目前最有希望的是五子元文浩,因其母是得宠的妃子,本人也是文武双全,因此极得元逢喜爱。这第七子元文景母亲早逝,生前也还有些宠爱,并有一个舅父是大将军,自己从幼便跟着舅父上过沙场,做为皇子而能有军功,也算是个人物了。中元的规矩是皇子长成后都有封地,元文景的封地因是其母正得宠时分封的,有盐铁之富,对他争夺皇位确是好助力。
李越淡淡道:“我想见见此人。”
文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北风去打探消息了,等他回来再行商议。不过这件事李兄其实也不必插手,文某在中元还有几个熟人,要打探消息更方便一些。”他本来是巴不得李越马上离开玉京的,现在虽然闹出这件事,知道周醒可能活着,也不愿再与李越有什么瓜葛。
李越冷冷看他一眼:“文兄不必像防贼似的。我既不会赖在府上不走,也不会强拖着莫田不放。只不过这人如果是周醒,我自然不管,如果不是,文兄可以不管,我却不能。”
文程无话可说。如果查实元文景府中这人不是周醒,他肯定是不管的,和他又没有关系。他现在急着想打发李越走,只是因为莫田关在屋子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天天的闹他也头痛,只有李越彻底离开才行,到时天下之大,莫田到哪里去找他?不过这些话他怎么好当着李越的面说出来?只好哼了一声道:“既是如此,李兄请在这里等北风回来,在下还有事,先失陪了。”拔脚就走,只怕再呆下去自己不免有些惭愧。
李越也不在意,坐在堂中静静等着,忽见门边上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顶着两根小辫子对着他看。李越对于这种小花姑娘一向不知怎么应付,只好对她笑了笑。小家伙似乎得到鼓励,居然往里又走了几步,忽然道:“爹爹想让你快点走,别呆在我们家。”
李越苦笑:“我一会儿就走。”记得这小姑娘叫文可,小名叫乐儿,这名字倒有趣,连起来不就是可乐么?只不知是可口可乐还是百事可乐。
可乐自然不知他在想什么,十分胆大地爬上他膝盖:“我知道爹爹为什么不让你呆在我们家。”语气中很是自得。
李越无奈,伸出一只手扶着她,免得她从自己膝盖上跌下去:“为什么?”
可乐一副万事通的模样:“因为新叔叔总是吵着要去找你。”
李越心中一动:“新叔叔?”
“就是刚来我们家的那个叔叔,跟你一起来的。他被爹爹关在后面的屋子里,不准他出来。我想去找他玩,可爹爹说要等你走了才能让他出来跟我玩。”
李越微微怔了一下,笑了笑。虽然有人背叛,但也有人是真心的:“你爹爹没打他吧?”
可乐摇头:“我爹爹打不过他,都是阿风把他关起来的。”
李越忍不住想笑:“阿风很厉害吧?”
可乐鼓起嘴:“我才不喜欢他!爹爹说让他陪我玩,可是他经常一声不吭就跑了,找都找不到。”
李越摸摸她的头:“下次你去告诉新叔叔,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在你爹爹家好好住着,行吗?”
可乐点头:“行,我去对新叔叔说。不过爹爹把他看得很严,不让我进去。而且他也不跟我玩,我每次去看他,总听见他在大喊大叫。”
李越笑笑:“那你什么时候去看他什么时候说,好吗?你家里不是还有个新哥哥来着吗?他现在怎么样?”
可乐立刻气愤地瞪眼:“什么哥哥!他是讨厌鬼!爹爹也把他关起来了!我去看他,他还叫我黄毛丫头!我的头发明明是黑的,哪里是黄的?隔壁家养的猫才是黄毛呢!”
李越忍笑:“为什么连他也要关起来?”
可乐疑惑地看他:“他也说要找你。你给他们很多糖吃吗?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看那样子似乎打算马上在李越身上搜一搜有没有糖块。
李越摊摊手:“他们不喜欢吃糖。”
可乐满脸不相信的表情:“可是我喜欢吃糖,要是你给我带糖来,我就跟你玩。”
李越挠头:“你要吃糖,不会让你爹爹买吗?”
可乐一脸沮丧:“娘不让我吃。”
李越献计献策:“可以让你爹带你出去,买糖在外面吃,你娘就不会知道了。”
可乐摇头:“爹爹说我和娘都不可以出去,只能在家里玩。”
李越心中一动:“为什么?”
可乐仍是摇头:“我不知道。爹爹只说叫我要听话。”
李越疑心顿生。若说文程是离了风定尘来过平常人的生活,身边有个北风也罢了,为何要妻女连门也不出?他仔细打量可乐,这孩子确实长得既不像文程也不像母亲,单从相貌上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血缘关系。
正想着,后面已经传来呼唤声,可乐噌地滑下李越的腿,紧张道:“娘叫我!爹说不准我跟你玩,你不要告诉娘!”
李越很诚恳地点头:“我不说。”可乐这才放心地溜了。李越笑了笑,目送她身影消失,忽然猛地侧身,反手挥拳,与背后人相击,借力闪到一边,微愠道:“北风,你能不能别总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出手的果然是北风。听了李越的斥责半点表情也没有。他是好武成癖之人,眼见了李越的身手,实在按捺不住心痒,偏偏李越又不肯与他切磋,逼得他只好三番五次背后出手试探。
李越也很无奈。北风摆明了是没有恶意,但他现在却没这个心情。而且他练的是必杀技,能用一拳打死人就绝不用第二拳,万一动起手来收不住伤了人怎么办?当然北风只会觉得痛快绝不会埋怨,可是谁知道文程会怎么想?本来自己占了风定尘的身体文程已经很不喜欢,若是再伤了他的人,恐怕他没那么好气量接受。
北风施施然走到李越对面,道:“罗辉行程已近玉京,后日午时可到。”说完了就看着李越,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只有一双眼睛上上下下,不停地在李越身上看。
李越对这种人头痛到死。不管说什么油盐不进,铁了心就是要跟你打一架,可是碍于身份你还不能真的应战。好在他还知道轻重,不是没日没夜的死缠,现在也只好当做没看见他的目光,径自问道:“如果要截他,在什么地方下手合适?”
北风对答如流:“城外三十里处是枫林坡,地势稍稍复杂,得手后可带人退入山中,再绕转入城。除此之外都是平地,虽然劫人容易,却难摆脱追击。若要动手,后日巳时须到枫林坡先行埋伏。”
李越摇头:“不是后日。我想等罗辉与柳子轻谈过回中元路上动手。”
北风微讶:“为何?难道你不怕那弓箭秘密落入柳子轻手中?”
李越微微冷笑:“长弓易制,其实不算什么绝密。但对箭矢的消耗惊人,并且携带不易,利于守而不利于攻,就是让柳子轻得到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更不可能仅凭这件东西就称雄天下。反之,如果柳子轻已经拿到长弓的图样,罗辉却又死了,元文景会做何感想?”
北风上下看他,直言不讳:“难怪公子叫我小心,你果然诡计多端。”
要是从前,李越会笑出来。因为北风这话特别像他从前那些队员说的:“队长,你这人可真是一肚子坏水!”可惜现在,他笑不出来,一点也笑不出来。
文程对李越的计划极表赞同,只是对于李越因此还要在玉京多呆几日极表遗憾。李越知道他恨不得自己赶紧走得远远的,因此也不到他家里去讨嫌,闲来无事就到柳子丹坟头上去坐着。
这天又坐到天过午,估计着正是罗辉一行该到玉京的时候,便下了山往城里走,想有机会先看看这罗辉是什么人物也好。不想刚刚进了城门,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李越余光瞥到就知是北风,还以为他又是要搞偷袭,刚刚往旁边一闪,便听北风急促道:“事情有变,罗辉被杀了!”
李越一惊,北风已经拉着他直往文程府中疾走,一面沉声道:“有人在离城五十里处埋伏,杀尽从人,单劫走了罗辉!如今消息刚刚报进皇宫,恐怕等下就会封城!公子让我立刻找你回去。”
两人一边说一边已到了文程家,果然所有的人都在那里。莫田几天没见李越,激动地叫了一声:“爷——”话刚出口就被文程一声断喝:“老七!”
莫田抗声道:“二哥,我——”文程一摆手:“现在没时间跟你说这些个!李兄,如今罗辉被杀,恐怕立刻就会搜城,我要带他们立刻离京,李兄如何打算?”
李越笑笑:“文兄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直说吧。是不是尊夫人和令爱不能落别人的眼?否则文兄早该走了,何必再把我叫回来?”
文程脸皮再厚,也不由红了红,道:“不错。我若带她们走到城门,必然要被拦下。若是封城,守军必多,我带着她们走不脱。还需李兄到皇宫中惊扰一番,城门守军少了,我们才能走得了。”
李越苦笑。难道他天生是给人打工的命不成?文程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真是占了风定尘的身体就欠了他的?
莫田大声道:“我跟爷一起去!”文程立刻怒目瞪他:“你添什么乱!你的伤好了么?北风同李兄去。你跟着我!以为出城是那么容易的?你有力气,留着跟我到城门口用!李兄皇宫事毕后到西门与北风会合。我们出城后会留标记,北风认得。”
皇宫中果然是有些混乱。大白天的那么多巡逻的侍卫,李越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出入自如了。好在他本来的目的也不是潜进皇宫,而是要把皇宫搅个鸡飞狗跳,当下也不着意隐蔽,登时引得无数侍卫纷纷呼喝追赶。北风和他分头行事,不多一会李越就望见有几处地方冒起黑烟,想是北风在那里放火。此时冬气干燥,西定宫殿又多画栋雕梁,描彩施漆的一点就着,虽然未必能烧得死人,却是浓烟滚滚,好不惊人。
李越一路冲着流光殿就过去了。虽然不杀柳子轻,可也不能让他过得太舒服吧!文程也给他两个特制的火折子,李越把一个火折子缠在块石头上,一晃燃着就扔进了流光殿。果然不一会就见柳子轻在几个侍卫环绕下惊惶失措地跑了出来。李越突然现身,扬手一挥,一柄匕首就飞了过去,擦着前面侍卫的脑袋扎进了柳子轻肩膀,惊得柳子轻嗷地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不过耽误了这一下,后面的侍卫已经追了上来。李越扣动臂上弩箭射倒两人,伏身从缺口里冲了出去,一面高声喊道:“柳子轻,柳子丹一日不得正名,我就一日不放过你!”
柳子轻惊魂未定,肩上又痛得厉害,真是又急又气,破着嗓子大叫:“抓住他!抓住他!”万想不到柳子丹已经死了还会有人给他出头,若不抓住这个神出鬼没的人,他以后还想好好睡觉么?
只是这些侍卫哪抓得住李越?李越下手没半分客气,打了一路的滚地葫芦,爬上宫墙边的一棵树,一根绳子一荡,越过了宫墙。
街上已经乱成一片,李越在角落里脱掉一身黑衣,施施然走到西城门口。果然宫里这一乱,人手不敷,西城门口守卫不多,正在关城门。这就更好对付了,李越抢了一匹马就冲了出去,兵不血刃地离开了玉京。
西城门外有一片微微起伏的小山丘,覆盖一层树木,在西定就算是山了。李越放慢马缰沿着林边走,突然一条人影闪出来,惊得马儿一声长嘶人立起来。李越在马儿前蹄腾空时已经从马腹下钻到另一边,来人的一击也就落了空,立刻收势:“你怎么才过来?”
李越已经没法跟他生气了,倒是有点奇怪:“你怎么还在?”
北风也奇怪:“我为什么不该在?”
李越安抚马儿静下来,懒散地道:“你家公子的意思,不是让你甩开我去跟他们会合吗?”
北风眼里微微带出点笑意:“公子没有说过这话吧?”
李越嗤笑:“算了吧,难道我听不出来?”
北风跟他并肩而行:“公子是有这个意思,但是既然没有明说,就是还没下决心。”
李越看看他,微微一笑:“我以为你对你家公子的话言听计从。”
北风一本正经:“公子说出来的话我自然要服从。不过,我还没有跟你打过架,就这么分了,挺舍不得。”
李越失笑。想不到北风这样的人也有他自己的幽默:“文程的妻子和女儿是什么身份?”
北风严肃起来:“这些你可以去问公子,如果他愿意告诉你,会说的。”
李越再次无奈:果然,北风就是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