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昭和十四年
南诏,京都。
天色渐晚,只留天边一道霓虹映着云彩,鎏金似玉,万里归虚。
沈清秋立于城墙之上,放眼望去是京中权贵携妻儿前来赴宴,而那高耸的宫门后,青灯绿瓦才寻常百姓的烟火气息。
开门的声响打乱了沈清秋的思绪,片刻便见林峰一袭青衣缓缓而来,眉眼间带着笑意。
“怕了?”
“大人多虑了!一介布衣有什么可怕的?”沈清秋负手在身后,立正了身子,直直站立细细观察起身遭。皇帝寿诞,不论今日情形如何,万不可松懈半分。
林峰笑而不语,幼时的沈清秋可是骄横惯了的,可现下,性情全然不似从前,眸子也失了往日光彩。
陪同站了片刻,在溶溶流云的映射下,一阵微风拂过耳畔,掀起沈清秋鬓边缕缕发丝,亦牵动着林峰尘封已久的心……
林峰抬手却见沈清秋下意识躲开,见她受惊的模样,林峰愣了愣,随即轻笑替她扶正了发冠,继续道:“君子死而冠不免!陛下面前可不能失了分寸。”
“……”沈清秋相视无言,她已经丧失了和人亲近的能力,只需远远地贪恋林峰身上浅浅的芍药香便足矣!
金銮殿内,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两鬓斑白,眉峰俏立,目光炯炯有神,俨然一副王者风范。底下,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大殿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宛若仙府……
沈清秋温顺地坐在林峰身侧,抬眼间便瞧出了席间心怀鬼胎的大臣们。叹了口气,这京中权贵大抵都在这了,若要是掀什么风浪,今日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一曲丝竹入耳,沈清秋思来想去愈渐烦闷,原作的打算是与庞斌他们出门吃酒,奈何临了却被林峰领进了宫,说是借此机会好生举荐,只可惜他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沈清秋还是来了,于她而言,或许也是番难得的机遇。
席上,太子萧玄早早便注意起西域的圣女,那女子桃花如面柳如眉,腰细如柳枝,可比这宫中女子不知好多少倍。杯酒下肚,趁着醉意上头,上前叩首道:“听闻西域女子才艺双绝,今日我父皇生辰,烦请圣女载舞一曲。”
罗姗娜面露难色,侧眼瞧了瞧身侧的内侍,见他低头不语,罗姗娜迟疑片道:“小女本有此意,可小女有一事难平,望陛下成全!”
“未舞便要朕成全?”皇帝笑道。
罗姗娜见他打趣,心中也是羞愧,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王内侍见状,急中生智地尖声道:“奏乐!”
“铛……”
乐起,罗姗娜呼了口气如负重释一般。
顷刻间,罗姗娜随曲而舞,长衣飘袖,衣带随着身形扭转,期间变化莫测。琴声愈发急促,罗姗娜手上的铃铛也急雨般啪啪响个不停,她的手姿腰部晃动得更快,更加精妙。
突然,一个挑音,罗姗娜轻盈一跳,黄色的胡服犹如花瓣般绽放!众人还没有捕捉到她的身影,她的脚尖儿已从先前的大殿中央跳到了萧策跟前,仅半尺之余!萧策心头一震,琴声再次一变,仿佛草原上万马奔腾,众人的耳朵刚被这激越的舞乐震撼,紧接着眼睛就跟着再次被震撼了!
只见罗姗娜黄色的胡服舞裙依旧像朵花般绽放开来,宛如海棠一般,而她的脚尖立在大殿之上,她的舞越旋越美,越旋越快,于此同时,她的手指姿势还在不停的变化,勾织成蛊惑人心的网,像要把人拉近这场舞曲之中……
舞毕,众臣还沉醉其中,反倒是龙椅之上的人率先鼓手欢快道:“好!”
众臣见龙颜大悦,随即附和道:“是啊!竟是绝美的!”“啧啧~难得一见……”“不愧是西域圣女……”有更甚者“衣袖飘裳,说是天宫仙人都不为过……”
陛下闻言若有所思,顿了顿道:“你既已舞,朕便应你一事。”
“谢陛下!”罗姗娜欣然道谢,便返回坐处。
“秦将军来否?”皇帝见地下众人耳目交结,心气浮躁,便侧耳问王内侍。
“回陛下!就快了!”王内侍心中忐忑道,随即又看向了底下群臣,心中隐隐不安。
据密探来报,数月前江湖流传翎骑现世的踪迹,且将在今日行刺,此刻宫门内外已是重兵把手,纵使是事先设防,可谁都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陛下生辰,举国同庆,承陛下大义,我朝得幸安康!今日家父有意赠上一礼。”夏侯义子范恬忽来的高声打断了众臣嬉笑,引来众臣注目相视。
在场之人皆知,夏侯府自昭和七年起,迅速收拢霍家倒戈的谋士,笼络人心,佣兵三十万定居常宁。若非其嫡子自幼困于京都,皇帝挟其子以牵制夏侯,怕是这南诏王早已更替了……
陛下闻言,目色一震,万万不曾想这夏侯府也来凑热闹,强颜欢笑道:“不知夏侯所赠何礼?”
“我夏侯府人人自幼习武,为的就是镇守疆土,今日一礼便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回马枪!”范恬目色坚定,振振有词道。
夏博弈闻言愣了愣,欲言又止,只记得父亲书信告知今日有变故,却不曾想这变故来自于自家。
沈清秋不知其中缘由,但也猜出几分意味,这范恬所言一是宣威,二来便是告知当今的皇帝,当年替他镇守山河,开疆辟土的是他夏侯府,行事也自当思虑几分。
底下众臣面面相觑不敢言。
“陛下万万不可!今日乃是陛下生辰,大殿试武恐生龙体,更何况我朝不曾有兵甲上殿的先例,还望陛下三思。”一须眉老者故作颤颤巍巍,起身叩首道。
众官员面面相觑,随机应声道:“是啊!不妥!”“委实不妥!”“这夏侯府全然不顾礼法,岂不是坏了规矩……”
一旁的王内侍见底下言语交加,暗自思怵,不愧是林相,最知晓陛下心意。
“既是如此,那便……”
范恬见状,厉声道:“既是心意,望陛下恩准!”
陛下沉了沉面,故作镇定道:“既如此,倒叫朕不好推脱,准!”
“谢陛下!”范恬俯身行礼后,向身后人点头示意,随即那人上大殿中央,高声道:“烦请陛下赐枪!”
众人被这一声厉吼吓得面面相觑,不禁暗叹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还有没有将陛下放在眼里。可即便众人心中忐忑,也无一人敢言,都在暗自察言观色。
“陛下,微臣有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林峰起身行礼看向陛下,随即看向众人道。
“讲!”事已至此,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林峰不动声色面向范恬道:“既是献武,不如比试来的来的快意。”
“此举何意?”范恬皱眉,不知林峰打的什么算盘,此时恐不能生出事端,坏了大事。
“两相比试!如何?”林峰淡淡道。
“无妨!”范恬思虑片刻,素闻这林峰体弱多病,纵他有一身本事,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两人一言一语,沈清秋听得明白,深知自己上了贼船,这满大殿的人,会武的不过尔尔,这林峰是拿自己当枪使了……
“可有自荐之材啊?”龙椅之上的人威声询问道。
底下鸦雀无声,稍稍身强力壮的大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今日大殿之上皆是高官妇孺,哪里有人敢和常年练武的人比试。更何况眼下这个情形,不论是输是赢都将是烫手山芋,稍有不慎可是掉脑袋的事。
“微臣愿意一试!”沈清秋探身俯身行礼道。沈清秋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眼下的情形,高官子弟若没有人应战,传出去便是南诏无人,气数将近。赢了,得罪夏侯府,输了,龙颜大怒,总归是没什么好下场,只有自己出身布衣,不论输赢都不足外人道。
众臣听闻后不禁暗自窃喜,纷纷抹了额头上的冷汗,紧接着眉头舒展开了,这烫手的山芋居然有个不怕死的接了。
“好!不愧是我南诏男儿!”龙椅上的人闻言,终有有人破了这局,爽朗道:“可有善用的兵器?”
“陛下赐柄长剑即可!”沈清秋神情淡泊道,大殿百官闻言,对沈清秋的勇气无不赞叹不已之余不禁替她捏了把冷汗。
皇帝身边小内臣擦了一把冷汗,连忙跑开,片刻便带了两人过来,手中捧着长枪,利剑。沈清秋两人接过兵器,直面相对。
沈清秋踱步至男子身侧,细细打量,男子八尺有余,虽不是高大威猛倒也身强力壮,强攻怕是毫无胜算,若是迂回作战还值得一试。
沈清秋浅笑道:“敢问阁下姓名?”
“在下韩东!”男子应承道。看了看此人身形瘦小,俨然一副书生模样,赢了也不光彩,随即扔掉手中长枪。
“那便,得罪了!”话未落地身形已经突然冲起,右手直击徐锦州面门,起手就是这种直来直去的招式,倒是令沈清秋有些意外,但她身形迂回,步步躲闪,那掌风擦肩而过,却未近她分毫。
男子断定她必然要回退躲避,右手只是虚晃,只要她后退根本没机会站稳,自己便可以一招制敌,再找个机会实行原本的计划,可他没有料徐锦州早知晓这点,便只是一昧躲闪,让男子自乱方寸。
余人见沈清秋一味地躲闪,手握利剑却不出剑,个个是看的心急如焚。林峰神情自若,面色丝毫不起波澜……
韩东掌风先至,沈清秋额前碎发蓦的飞起,而后身形陡然右转,男子必中的一击落空,人仍在前冲的势中,沈清秋在侧腾起一脚“彭!”韩东顺势整个飞出。
韩东脚蹬梁柱,借力冲向沈清秋,沈清秋惊起,侧身执剑直指韩东。韩东忽而皱眉,没料到徐锦州反应如此之快,前后不过瞬间,男子率先出的一掌便被沈清秋的剑气逼回,让人难以置信。
沈清秋见韩东退步,随即腾空而起,步步紧逼。韩东顺势侧身,剑从腰间擦过,左手扼住徐锦州的腰,右手扼住握剑的手腕,使徐锦州动弹不得。
韩东轻笑,沈清秋见状恍然大悟,这是他下的套。可已然来不及,只见韩东迅速抢走剑直逼龙椅上的人的心,众人面容失色,惊呼道:“陛下!”
沈清秋见此情此景,立即从衣袖中甩出匕首,前后不过瞬间,匕首使利剑偏离路线,刺中皇帝肩部。顿时,殿上大乱,跑的跑,藏的藏,谁也不想做冤死鬼。
“抓住他们!”太子萧玄藏在小宫女身后,厉声道。
沈清秋本想抓住韩东,却让惊慌失措随意乱窜的宫人失了机会。转眼间,范恬,韩东一行人便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