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佳音注意力都在‘间间’上,头也不抬的回答,“因为你好欺负。”
严成锦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闻佳音忙着修她的人工智障,语气有些不耐烦,“因为你看起来很老实,很好欺负,所以选了你。”
这下不只严成锦,连前排的舒季媛都用后视镜看他们。
为方便拍照,严成锦今天梳了个背头,脸上多了几分锋利,把那双轻佻的眼睛压制了几分。
看起来有点欲,还有点苏,可也没免除渣男的嫌疑。
总之,跟‘老实’和‘好欺负’并没什么关系。
这敷衍太明显了。严成锦问:“你今天还要和别人登记吗。”
‘间间’依旧处于自闭中,修复无果。闻佳音把它揣回口袋,才想解释神什么,车子停了。
舒季媛说:“民政局到了。”
不知是他们来的太早,还是今日不宜结婚,今天来办结婚证的人很少,领
证流程很快。拍证件照时,摄影师看着镜头良久,建议道:
“闻董,咱们整理下头发吧。您耳朵那么漂亮,不露出来吗。”
闻佳音今天依旧梳‘撒切尔夫人’。她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发型,也不知道除了‘撒切尔夫人’,自己还能梳什么发型,便跟以前一样了。
舒季媛就站在摄影师身边,欲言又止,闻佳音已经把耳侧的头发别起来了。
大约很少见阳光,她耳朵泛着苍白,很没有血色,薄薄的皮肤下,有青色和淡粉的毛细血管。
严成锦坐在她左边,看见有透明的线绕着她耳朵背面延伸进外耳道。他凑到闻佳音耳边,“闻总,咱们拍结婚照呢,您暂时摘了耳机呗。”
他离得太近,闻佳音甚至闻到他身上那股烟草混合薄荷的香味。她本能往旁边躲了一下,又想起在拍结婚证,便挪了回来。
这声音好像从脚底板发出来的。闻佳音突然好奇,他真正的声音听起来该是什么样的?
她说:“这不是耳机。”
她对摄影师说:“拍吧。”
她不解释,严成锦更好奇了。等结婚证时,他看着闻佳音的左耳,随口问:“这是也是高科技?”
闻佳音没打算隐瞒,坦白道:“我是听障,左边耳朵重度听力受损,只有正常人百分之六十。这个是助听器。”
她语气太过平淡,以至于严成锦好几秒钟之后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严成锦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她又在敷衍自己。太多情绪一起涌上心头,让他怔愣在当场。
这时结婚证办好了。
闻佳音接过两个红本本,给严成锦一个,“已经领证了,你后悔也迟了。”
严成锦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骗我的吧,你怎么可能,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你去网上搜呗。”闻佳音无所谓道:“舆情组删掉了一部分,但总会有漏网之鱼。”
“虽然很少有人提起,但这不是个秘密。至少在‘八达集团’不是。”
严成锦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一下,“可、可你,你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
“因为我就是正常人。”闻佳音说:“人和大猩猩的DNA也只有百分之一的区别,我只是听不见而已。”
她始终风轻云淡的,似乎‘听不见’确实不是一件大事,严重程度跟起倒刺差不多。
她对严成锦说:“走吧,和我去一趟医院。这么大个喜事,得让我爷爷知道。”
严成锦愣了一会才追上来。
他看闻佳音的耳朵,又觉得这样不礼貌,于是改看她的脸。他说:“对不起。”
闻佳音不解,“什么?”
严成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对不起’,但他就是觉该道个歉。他含混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就是,所有。”
闻佳音突然停下来,定定看着他。
他看起来很难过,好像听不见的是他一样。
闻佳音叹气,“看吧,你果然很老实,又好欺负。”
严成锦其实见过闻八达。
有段时间,‘八达集团’的董事长常出现在新闻里,或者出席某个经济论坛,
或者去山区建希望小学。
印象中他个高大健壮的老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只能靠身下起伏的智能床垫来防止生褥疮。
“这位是‘八达集团’董事长闻八达先生,也是我爷爷。”闻佳音给两人介绍,“董事长,这是我丈夫,严成锦。我们刚刚领了结婚证。”
闻老爷子年轻时双眼皮很深,上了年岁后,这道很深的褶皱有些下垂,遮住大半个眼睛,经常让人分不清,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严成锦头次见家长,又是这种情况,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说:“爷爷好。”
“他才也不好。”闻佳音说:“他很坏。”
“他脾气很坏,是个老顽固。人在他眼里从来不是人,是人民币。”
“其实不还不如人民币。如果是人民币,就算一毛钱他也会捡起来。但如果你是个面额很小的人,他压根不会搭理你。”
“他小心眼,记仇,没朋友,争强好胜,还不守信用。他答应陪我去游乐园,每次都爽约。说好要和我去看大熊猫也没——”
“我醒着。”一个机械的声音说。
严成锦吓一跳,看向病床,正对上闻老爷子清明的双眼。
老爷子的手指放在一个简单的键盘上,键盘另一端连接着一台轻薄的显示屏,声音就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
闻佳音没听见似的,继续说:“好吧,他其实有朋友,只是都去世了。不过他胜负心真的很重,每次参加一次葬礼,他都在他们的合照上打叉,然后炫耀自己活得最长。”
严成锦才知道闻佳音是个小聋人,不清楚她的助听器是怎样工作的。他怀疑她的助听器出了问题,没听见老爷子的话。
他想提醒她,她却已经转过身,做作的喊:
“天呐董事长您竟然醒了。真抱歉,我的助听器好像出了问题,都没听见呢。”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严成锦觉得闻八达先生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他是谁。”那个机械音又问。
看来不是从头醒到尾的。严成锦忍不住往病床看,又一次对老爷子的双眼。
老爷子虎老雄风在,已经这般境地,一双眼睛还是明亮锋锐,像把开刃的匕首,压迫性十足。
严成锦本能想移开视线,又觉得这样不好,于是只好扯开嘴角,傻乎乎地笑。
“是我先生。”闻佳音拿结婚证给他看,“刚办的手续。”
她语气里带了几分期待,似乎想老爷子爬起来跟她对骂三百回合。
但那机械音却只淡定地回了一个字:“哦。”
之后再没声音了。
“他是不是睡着了。他脸上皱纹太多,我看不清。”
闻佳音伸出手,想掀老爷子眼皮。
严成锦惊呆了,好半天才想起去拦。
“放开我。”闻佳音挣扎,“这老头坏的很,肯定装睡!”
严成锦握着她的手不放,无助地劝,“不要这样,不要打扰爷爷休息。”
“我不信。”闻佳音还挺犟,“我要亲自确定。”
严成锦不知道这种行为属不属于医闹,也不知道该通知哪个部门,只好把人抱得更紧。
那天晚,洗脸时,严成锦嗅到自己手上有股酸甜的莓果香气。
是闻佳音身上的味道。
每个闲人都琢磨过彩票中头奖该怎么花,严成锦闲着没事也瞎想过。可当天上真的降下一笔巨款,他反而不知所措。
他把姑姑挪进单人病房,请了最好的医生主刀,还雇了护工。他给老周的酒吧置办了一批新桌椅,顺便给老周买了茅台五粮液人头马xo。
他们那小乐队的器材也换了批新的。
然而这些花费还不到巨款的四十分之一。
如果不是姑姑还在恢复期,他甚至想跟她商量买下鸡爪店。
他本来也想买基金或者股票,但看了半天,也搞不明白该从哪里下手。
虽然这是他明码标价的‘卖身钱’,但他总觉得,将来有一天,他得把这些钱一分不差的还给闻佳音,他不敢胡乱花。
这时闹钟响了,他起身去了厨房。
姑姑手术很成功,今天可以进食。他昨天特意去菜市场买了老母鸡回来炖汤。
他本来想买一只的,但想起躺在病床上的闻老爷子,又多要了一只。
反正一只两只都是做,而且他现在超、有、钱。
严成锦的厨艺是跟姑姑学的。他这人有些挑食,偏严老爸厨艺只停留在管熟的程度。姑姑怕他饿死,干脆教他做饭。后来逐步发展成为他的一大爱好,不但能养活自己,练习生时,还顺带养活了一众兄弟。
严成锦才到姑姑病房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吵架:
姑姑生气的说:“……你赶紧把钱还给成成,他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也好意思跟他开口。”
姑父满不在乎,“我要不跟他开口,你能住上这么好的病房?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这小子没跟咱们说实话,他铁定有钱,就是不想给咱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