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明日看看,夏沐濋果然带着岳千烛再次来到贺宅。
此时的贺寒生不仅知道怜霜的身份,更是知道了兀察的身份。一夜之间淮南发现鲁朝两大细作,这让贺寒生产生前所未有的担忧。这两人的身份揭穿也不是,不揭穿也不是,着实让贺寒生好是难办。
怜霜来到贺宅的厅堂时,手里抱着琵琶半掩面,从岳千烛的角度来看当真是让人怜惜的美人模样。
贺寒生让她将琵琶放下,看看今日来的客人。
怜霜这才将挡住视线的琵琶拿下,转眼便看到一侧的岳千烛和夏沐濋。一时间她用惊喜掩饰双目中闪过的一丝惊慌,声音瞬间哽咽起来。
“民女拜见王爷。”怜霜放下琵琶直接双膝跪下:“民女是因为王爷才能够逃出生天,请受民女一拜。”
说着怜霜行跪拜大礼。
其实从怜霜的角度讲,她具有很完整的故事。流民幼女逃脱至上京城,被杜含秋慧眼识珠收到素人斋,苦练琵琶怡养才情,短短几年就成了名动上京城的头牌。她貌美心善,温柔似水,广结善缘,上到达官显贵下到普通百姓无一对她赞赏有加。
可她钟情一情郎,两人本是情投意合。却不曾经想怜霜被卷入樱筠被杀案件,她的情郎又死与非命,最后怜霜赴死,共度黄泉。
至此是外面普通人了解到的怜霜的一生。
而在知情人这里,怜霜是唐路安插在上京城的重要细作,她弹得一手好琵琶也耍的一手好剑花,她能烹茶行如流水,也能杀人不留痕迹。她对情郎是真心,在假死之前杀了害死情郎的杂碎。她流落到淮南,却还心系自己的主人。
岳千烛看着怜霜的头顶,上面挽着一朵洁白的花簪,褪去华服的她改身素装,将她最纯洁的那段情事,深埋在心中。现在她不是那个弹曲笑脸相迎的才女,而是隐藏黑暗处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手。
夏沐濋很是淡定,看着如此行礼的怜霜,让她起身说:“怜霜姑娘客气,本王当时救你是信守承诺,是你应得的。”
怜霜起身,向夏沐濋半蹲行礼表达谢意。
赵娡欢的笑声依旧是爽朗的传过来:“听王爷的意思,您认识怜霜姑娘,还有一段英雄救美的渊源?”
既然决定先不曝光怜霜的身份,赵娡欢就要捡起她擅长的演戏,与夏沐濋合作对她来说,信手拈来。
夏沐濋没想到赵娡欢会邀请自己配合她,事实上很久没有打配合,他差点忘了赵娡欢的行事风格。他看着旁边另一席的赵娡欢说:“是有那么一段缘分。”
怜霜近日来往贺宅,知道赵娡欢是夏沐濋的妾侍,担心被赵娡欢误会,解释道:“王爷救过民女的性命,又帮民女的爱人除恶。所以王爷是民女的大恩人。”
“原来如此。”赵娡欢笑着说:“看来王爷对佳人向来都是怜悯几分呀。”
这是什么跟什么?夏沐濋看着赵娡欢目光收回到岳千烛身上,仿佛告诉她,没有的事。
岳千烛笑而不语。就当作赵娡欢气夏沐濋接她回去要发的脾气。
夏沐濋有意无意的对怜霜感慨说:“可惜呀,没有折磨几下那个呼延杂碎,就让他死在了牢里。”
怜霜扯开一丝嘴角说:“对民女来说,他死就已经是给民女的郎君报仇了。”
“如此——”夏沐濋手里转着茶杯,一字一顿的说:“甚好!”
府中的小厮送来凳子,怜霜坐在凳子上将琵琶搭在腿上,手指一拨,属于怜霜的音便散开来。虽然怜霜身份让人不安,但是不得不说她的技艺确实是高超,除了杜含秋真金白银的教她弹琵琶之外,与怜霜本身的天赋和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一曲奏罢又来一曲,席间无人说话,皆是静静听曲,欣赏美音。
怜霜从贺宅离开刚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叫自己。她转身过去,看到来人,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位熟人,她些许的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便释然。
岳千烛走过去将手中的手帕递给怜霜说:“怜霜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怜霜接过手帕,温柔的说了声:“谢谢。”
岳千烛看着怜霜身后的马车,虽然没有以前的金贵但是胜在干净整洁,古香古色的马车要比以前的金碧辉煌更适合她。
“怜霜姑娘是住在哪里?”她问。
怜霜微笑着:“住在城东,那里有小河和草地。”
岳千烛:“是你喜欢的地方。”
怜霜只是微笑:“岳小姐还是如以前一样会猜测喜好人心。”
岳千烛坦然的接受,当她是夸奖自己。
怜霜转身上马车,想起什么,回头说:“对了。我家公子让我转告你一声,沐王爷所行驱赶商贩之事,他会记着的。”
岳千烛没有想到了怜霜会自爆身份,她回应说:“我家王爷也要转告你家公子,随时恭候他的到来。”
怜霜记下,上了马车,奔驰而去。
岳千烛看着离去的马车若有所思。等她回去厅堂的时候就看到赵娡欢和贺寒生脸色不大好,他看向夏沐濋,夏沐濋却是十分悠闲的样子。
她走过去问:“他们怎么了?”
夏沐濋摇着手中的扇子说:“想着怜霜的身份,还正恼着呢。”
怜霜可是鲁朝细作,贺寒生可以为了大局着想忍气吞声,但赵娡欢的小火爆脾气是忍不了,刚才听曲的时候,她恨不得将怜霜生吞活剥了。
岳千烛坐在一侧给自己倒茶说:“不用生气,怜霜已经知道大家对她的身份有疑了。”
“哦?”夏沐濋挑眉。
赵娡欢问道:“她猜到了?”
岳千烛说:“她让我给沐王爷带句话。”
“什么话?”赵娡欢立刻问道。
岳千烛回应:“唐路会记得沐王爷驱赶商贩的这笔帐。”
夏沐濋轻笑着问:“你怎么回应的?”
“我说——”岳千烛喝了一口茶说:“我说沐王爷随时恭候鲁朝太子大驾啊!”
夏沐濋笑着的更开心,摇着扇子,这一点与他不谋而合,这该死的默契啊!
赵娡欢都快担心死了,看到眼前这对烦人精又是轻笑又是无所谓的样子,她简直要急着上天,她说:“喂!那可是怜霜!唐路的贴心小细作,你们就不能重视一下吗?”
岳千烛歪着头说:“我们重视了。”
“哪里?”赵娡欢摊手说:“我没看到有多重啊!”
岳千烛来到赵娡欢旁边,搂过她的肩膀说:“怜霜很聪明的,她只是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身份,这种人必须要被重视呀!”
赵娡欢愣了一下,在岳千烛耳边小声说:“她猜到你就是——”
岳千烛点头。
赵娡欢深深叹气:“怪不得是唐路看重的人,眼光还真是毒辣。”
岳千烛帮赵娡欢将歪掉的头钗重新戴好,说:“不管她如何,终归是要正面较量的,所以不在乎她知道的多少。”
赵娡欢暗暗戳了一下岳千烛,低声说:“我担心她将你曾经的身份告诉给唐路。”
岳千烛早就想到这种可能性,但是怜霜是唐路的人,她去通知唐路自己的身份也无可厚非,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以静制动了。
夏沐濋看着两个女人腻歪在一起,不舒服的打了一个机灵。他转身过去眼不见为净,却看到贺寒生死死的看着对面的两个女人窃窃私语,心中顿时升起一丝烦闷,他该如何给贺寒生解释,这两个女人都各有心仪情郎的事实呢?
但是这次夏沐濋着实想地不够多。贺寒生不仅是对赵娡欢和岳千烛这对王府后院妾侍的关系感到吃惊,更是对夏沐濋的遭遇感到可惜。别是三个人的感情,最后是沐王爷被抛弃了。
“反正我不同意!”赵娡欢的声音再次把两个男人的思绪拉回来。她说:“现在不能放任怜霜,应该早点把她抓起来严刑逼供,看看那鲁朝人渣要做什么!”
合着刚才岳千烛说的话都白说了,她又解释一遍说:“怜霜可是唐路身边少有的死士细作,从她嘴里套出消息可是不容易。”
“不容易也要试试!”赵娡欢说。
众人没有回应。
赵娡欢越过岳千烛看着她不远处的夏沐濋,又看了一眼同样安静的贺寒生。她立刻起身说:“你们也认为先纵容着怜霜?”
夏沐濋没有回应。
贺寒生便开口说:“放长线钓大鱼。”
“你都不确认你的线结不结实就要钓鱼,这不等着人家把饵叼走吗?”赵娡欢走到厅堂中央,看见大家似乎并不认同自己的想法,她简直就要气疯了,最后无语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岳千烛为赵娡欢感到郁闷,她理解赵娡欢的心情,这种状态就是以前的自己呀。
她看向夏沐濋说:“真的不能想想办法,主动出击?”
夏沐濋还是坚定的说:“总要看到苗头才能一招毙命。”
现在的他们只能等,等兀察与怜霜通信,抓到证据一举歼灭。
岳千烛又叹了一口气,她清楚,她什么都明白,可是心里堵得慌让她难以呼吸。
贺寒生从未见过赵娡欢发这么大的脾气,而且还是因为军务的问题。她一向只喜欢胭脂水粉,更是懒得去看军务,可如今的模样却让他产生无数的好奇。
夏沐濋了解男人的心里,他看向有些疑惑的贺寒生,说:“贺将军是想知道赵娡欢为何是这个模样?”
贺寒生不否认,说:“末将只是一直听说,沐王府的赵美人从不干涉军务,对她今日之行为,确实不解。”
夏沐濋终于逮到机会告诉贺寒生赵娡欢心里有人,顺便让他明白赵娡欢与他的岳千烛绝非超出友谊感情。
他说;“赵娡欢入本王王府之前有一情郎,被细作出卖,死在枫林府。”
夏沐濋收起扇子,眉眼间透露一股子寒意:“本王的得力统领再就没有回来!”
从厅堂分开,夏沐濋去到将军府继续与贺明元帅商量部署,为了以防万一,夏沐濋让贺寒生保护岳千烛。
岳千烛深知淮南现在不是安全的地方,所以听夏沐濋的话不出贺宅,安心等他回来接自己。只是待在屋子里实在无聊,于是她决定到院子走走,正好碰到从赵娡欢院子里出来的贺寒生。
贺寒生没想到会碰到岳千烛,想着自己刚刚从女眷院子中走出来,瞬间有点尴尬,可是现在走是不能走了,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岳千烛。
岳千烛看到贺寒生身后不远处的院子,笑着说:“瞧将军的模样,是吃了闭门羹。”
“没有!不是!算是?哎呀!”贺寒生立刻否认,可是语无伦次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他比较担心赵娡欢,所以便去看看,谁知道赵娡欢直接关门谁也不见!他就只能回来了。
现在被岳千烛看到,自己从沐王爷妾侍的院子里出来,这可就尴尬了。
岳千烛难得看到贺寒生如此慌张,忍着不去笑。
“贺将军可有时间?陪我逛逛?”
贺寒生没有拒绝,跟在岳千烛身边在院子到处走走。
“赵美人其实与王爷只是朋友关系。”岳千烛突然开口,让贺寒生微微一愣。
他问:“岳小姐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明知故问!
岳千烛说:“我只是觉得,贺将军应该对美人多些了解。”
贺寒生想要矢口否认,但是他还是没有说出口,这一次他确实很想知道赵娡欢的故事。
岳千烛想起陈致对自己讲的赵娡欢往事,讲故事前对赵娡欢是满心的疼惜。
“美人虽出身风尘,但从未跌落风尘。她随着难民流落到凰城被人贩子卖到那风尘中去,第一日便遇到了一见倾心之人。男人对美人十分贴心,日日与她饮酒陪伴,为的就是不让别人去玷污她。男人想将她赎出,奈何银两不够,所以他便出征打仗以谋求更多的赏银将她救出。只可惜,那场战役,男人并没有活着回来。”
贺寒生一怔,终于理解刚刚沐王爷那句赵娡欢的情郎。
岳千烛继续说:“那个男人就是神远军的沈统领,神远军的支柱。沐王爷答应只要沈统领归来,他就赏银给他,让他将美人救出来百年好合。可是,迎回来的市一具尸体,还有美人日夜的嚎啕。”
贺寒生不敢相信,坚强如赵娡欢是如何日夜痛哭,生死离别又是如何将她催促成一个不知落泪为何物的坚韧之心。
岳千烛继续说:“夏沐濋承诺便会做到。他将赵美人在险些**自尽的时候将她救下,给她名分,给她想要的一切。从此以后,赵美人便与夏沐濋达成合作,府外装作夫妻,对百姓和睦,对皇宫提防,游走持家。府内他们只是普通的邻居,会吵会闹,赵美人会给神远军的将士包扎伤口,这一点神远军上下都知道。她还会给军队的人赌博的银两,这一点夏沐濋也知道。”
岳千烛停下,认真的对贺寒生说:“如果哪一天她解开心结,想要自由,沐王府绝对不会拦着。她应该自由,应该放下一切。贺将军,你懂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