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千烛知道,夏沐濋生气了,而且这次是彻底触及到了他的底线。夏沐濋是个好脾气的人,很少如此发怒。但是一旦发起怒来,就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薛谟此人虽然很会看眼色行事,但是唯独最致命的缺点就是无条件的听从自己父亲。现在国公府的府兵在黔地犯案,理应受到黔地律法制约。不过薛谟考虑到这些府兵都是薛清平挑选的心腹亲信,就一时昏了头,想为他们说清。
可是薛谟忘了,他面对的不是自己的父亲,也不是上京城随便的一个大臣,而是黔地的主人,最不听上京调令的沐王。
薛谟面对夏沐濋哼声中的怒火,不禁后退了两步,心中莫名的胆寒不知如何是好。安顺军在黔地犯事,夏沐濋都可以不管不顾的直接杀掉警告,又何况是国公府的府兵呢。
薛谟慌了,最后默默吞了声音,他知道自己是无法与夏沐濋抗衡,只能忍着满心的不甘,任由夏沐濋处置。
“陈致。”夏沐濋看到薛谟不再与自己争论,便准备下命令:“你和秦绍星回凰城,将所有犯事的士兵全部带来由洲。不当着两位主事人面前责罚,怎么能对得起我黔地的百姓?”
“是。”陈致答应的痛快。
不在这两位面前行黔地律法,怕是他们不会拿黔地当回事。陈致虽然与贺寒生有交情,但是在黔地律法面前断然不会讲情面。
陈致出去之后,夏沐濋这才看向岳千烛。
岳千烛感觉到夏沐濋看过来的目光,立刻低下头,唤了一声:“王爷。”
夏沐濋看着岳千烛说:“昨日我说过,钱管家应该学会帮本王处理一些杂事。”
“属下记得。”
“记得就好。”夏沐濋手里摆弄着扇子说道:“待犯事的士兵押过来之后,陈致斩,你监斩。”
岳千烛不知道怎么走出的书房,在夏沐濋提出让她监斩后,岳千烛明显看到贺寒生和薛谟瞳孔震惊,但是她却丝毫看不出夏沐濋的所想。她知道,夏沐濋绝对不会简单的就斩杀这些犯事的士兵,他们是安顺军和薛清平的人,他需要杀一儆百,即使是与夏恪信交好,他也必须要这么做,甚至做的更好。
岳千烛怀着满心的不确定一夜未眠,次日醒来她去了唐佑和宋小顺住的客栈送钱。宋小顺看着岳千烛顶着个大黑眼圈心疼自己的义弟,便主动提出他跟着苏惟去寻找岳千炀的踪迹,让岳千烛在客栈补觉。
岳千烛没有推辞,一想到明日陈致就会回来,她还是考虑一定要保存体力才是,所以在征得苏惟同意后,就在客栈睡了一会儿,直到下午被唐佑叫醒,才知道自己有些睡过头了。
待到下午岳千烛与苏惟碰面的时候,从他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就知道今天又是无功而返。岳千烛轻轻拍苏惟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沮丧。
“岳家公子能从书南院逃走,肯定是有准备。书南院都关不住他,更何况在由洲。”岳千烛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虽然她也想知道弟弟的下落,但是相比被贺寒生或是薛谟找到,她更希望岳千炀下落不明。
至少证明,他现在还活着,并且很安全。
“三两就不希望找到他吗?”
岳千烛一怔,缓缓看向苏惟,扯开嘴角:“苏世子为何这么说?”
苏惟拿着树枝在蹲在地上画圈说:“不管怎么样,千炀身份特殊,在沐王表哥眼中也是十分重要。相比被贺统领和薛谟找到,我更希望是我找到交给沐王表哥,至少在沐王表哥那里他不会死,不会有危险。”
原来是这样,苏惟是在为岳千炀担忧,也是在为夏沐濋考虑。吓得岳千烛以为自己的身份出现了纰漏。
“世子为什么认为沐王爷不会将他交给贺统领或是薛公子?”岳千烛喜欢听苏惟的分析,因为他的分析十有**都是准的。
苏惟说:“很简单,如果沐王表哥想要让他死的话,就不会放任他被关去书南院。沐王表哥有很多种方法去找岳家报仇,但他没有对千炀下手,可见他并不想连累无辜之人。”
“所以世子认为,沐王爷也觉得岳家叛国案中有隐情?”岳千烛抓住苏惟话中隐藏的意思,不想连累千炀,是不是就说明夏沐濋认为岳家案件有尚未查明的地方。
“这个啊——”苏惟抬头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说:“就看看有没有人能够说服他了。”
岳千烛与苏惟又跟队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沐府。这两天贺寒生和薛谟已经开始了夜间寻找,不过沐府里还是安静如初,除了昨晚那件事之后,夏沐濋再就没有找过岳千烛。
岳千烛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帷幔,渐渐入睡。
次日一早,岳千烛刚起床就被秦绍星拉起来向由洲城门外走过去。
“秦统领,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岳千烛被秦绍星拉着跑的踉踉跄跄。
秦绍星此时无比精神,根本看不出来他已经熬了一夜的辛苦。
“沐王爷交代的十万火急的事,我能不快点吗?你倒是也快些,陈领军已经在那等着了,你这个监斩官可不能迟到。”说着秦绍星又加快了几步。
岳千烛瞬间精神起来,一想到一会要面临血流成河的场面,她打心眼的抵触,但是又不能忤逆夏沐濋,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一共多少人啊?”岳千烛问道。
“安顺军五人,国公府府兵二十人!”
“国公府府兵这么多?”岳千烛惊呼,这人数差别也大了些。
秦绍星说:“谁让国公府的人在城内以圣上手谕和国公府的架子为非作歹,二十人还是挑严重的人带过来的呢。”
两人正说着,就到了城外。此时的城外围了不少百姓,都由神远军在外连成人墙挡在外面。夏沐濋已经到了这里,面对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二十五人重犯,表情很是平静,倒是这二十五人战战兢兢的浑身发抖。
岳千烛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过去:“属下拜见王爷。”
“嗯。”夏沐濋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向前看去。
岳千烛顺着夏沐濋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既然在挖坑,而且已经挖的不浅。她来到夏沐濋身后,扯一下陈致的袖子,低声问道:“这是在干嘛?”
“处刑。”陈致回答的干脆。
岳千烛不明白,继续问道:“怎么处刑?不是说杀了示众吗?”
陈致解释说:“坑杀后尸体带回凰城。”
岳千烛睁大眼睛,猛地转的看向正在被挖的大坑,然后看向一边气定神闲的夏沐濋。她瞬间明白了,由洲城外,当年三千将士被坑杀的地方就是此处。夏沐濋这是打算用同样的方法对付着二十五名犯罪士兵。
就在岳千烛才明白夏沐濋的意图时,薛谟和贺寒生迅速赶来。
地上跪着的二十五人看到自己的主子过来,纷纷跪地求饶喊救命,希望自己能够被救下。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主子也在夏沐濋这摔了跟头。
“王爷。”贺寒生上前一步。
夏沐濋抬眼看着他说:“怎么?贺统领要求情?”
贺寒生看了一眼自己的士兵,终究是狠下心:“不是,犯了军法本就当诛。只是希望沐王爷告诉末将如何诛杀,末将回去好向安和王殿下复命。”
夏沐濋理解贺寒生所言,抬一下扇子让陈致解释。
陈致说:“他们虽在凰城犯案,但是王爷在由洲,所有就带来由洲按照由洲之法来处决。”
“那你们的由洲之法是什么?”薛谟有点着急的问道。他想要救下自己的人,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有的慌张都写在了脸上。
陈致详细的解释说:“五年前鲁朝唐路在此处坑杀我军三千,从那以后坑杀便是由洲处决之法,这是由洲之耻,不仅是由洲百姓,整个黔地百姓就要记住。”
外面围观的百姓皆起声应和,当年的丧地之耻他们牢记一辈子,对于鲁朝坑杀神远军的事实,时到今日他们都不能释怀。允许由洲实行坑杀之法,由洲百姓全部同意。
薛谟无可奈何,第一反应就是看着正在挖了坑,叹气道:“坑杀太残忍了。”
夏沐濋只是瞟了一眼,伸手让岳千烛过来。
“钱管家看好,今日你是监斩,要将他们死时候样子牢牢记住,不准忘掉。嗯?”
岳千烛被夏沐濋按住肩膀,思绪回到了令自己恐惧的那夜,由洲城内三千将士枉死,就是因为自己将唐路这头恶狼带到由洲。
这里不仅是夏沐濋的痛苦,也是岳千烛的噩梦。
百姓里熙熙攘攘传来声音,众人忘过去,是夏念华带着苏惟走过来。看到正在挖的坑和跪在地上的罪兵,夏念华立刻知道了夏沐濋的目的。
“你这么做有些不妥。”夏念华来到夏沐濋身边低声说。
夏沐濋看向夏念华说:“怎么?莱地郡主准备管黔地的政务?”
“我没有那么大资格!”夏念华双手抱手臂说:“你就算是想坑杀他们也得挑个时候吧。一清早,城门外,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百姓眼中,你这么做可是要给自己冠上残暴的名声。”
苏惟在一旁连连点头。
“我本来就是武将起家,杀个人算不上残暴。”
“那是御敌,随便你怎么办。可是现在你要动手的是夏恪信和薛清平的人,如此大张旗鼓的残忍杀伐,将来传到朝廷里都是口舌!那些等着看你出事的人,可都是吸血的臭虫,难免他们会因为这件事大做文章。”
夏念华此人一直讨厌朝中的尔虞我诈,虽然平时看上去冷艳高傲,目中无人,但是对夏沐濋一直都是真心为他考量。可能两个人性子当中有一点的相似,让夏念华感到自己不是这世上孤身一人。
苏惟继续连连点头,这一次他坚决站在夏念华这边。
夏沐濋向前一步,在夏念华的耳边说:“如果我怕这些喽啰,就不会如此行事了。”
“就算你要拿他们出气,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对其酷刑,造成惨死。他们毕竟是有主人的宵小,一定要这么泄愤吗?”
夏念华太了解夏沐濋,夏沐濋哪是单纯的对他们进行责罚?明明是怨他们,尤其是薛清平的人入黔地并且招摇过市。
杀人处刑是刑法,坑杀泄愤才是夏沐濋的最终目的。
“是。”夏沐濋不加隐瞒的回答。
夏念华侧头看着夏沐濋,低声道:“夏沐濋,你还真是嚣张。”
“彼此彼此。”夏沐濋收回步子说。
“你要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夏念华最后警告他。
“我等着。”夏沐濋扬起手中的扇子摇在胸前。
夏念华无语的笑了两声,哼道:“夏沐濋,你还真是为所欲为啊,这黔地还真是什么不管不顾,不愧是你带出来的。宫里的人说的没错,三皇子殿下就是惹不起的主,也是个输不起的主儿。”
说罢,夏念华拉着苏惟说:“沐王爷说的对,咱们应该干咱们的事,回京复命给王爷选妃才是本郡主应该做的。世子,我们走,黔地这等残暴之地,咱们待不了。”
“郡主,世子。”岳千烛想去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气着离开,可她刚迈出一步,就被夏沐濋抬手拦住。
“秦绍星,送念华郡主和乐安世子出黔地。”夏沐濋下令道。
秦绍星领命,带人追随夏念华和苏惟。
“王爷,您这样辜负了念华郡主的好心。”
刚刚岳千烛将夏沐濋和夏念华之间的对话听的清楚,她觉得夏念华说的有道理,夏沐濋应该是听进去才对。但是夏沐濋的种种表现似乎并不领夏念华的情,甚至还一直抵触她的好心。
夏沐濋只管将岳千烛拽到自己身边,让她看着眼前的罪兵,说:“做好你该做的事。”
不过一会儿,坑就被挖完了。
陈致见情况差不多,吩咐人将此地用高围挡挡住,将百姓全部封在外面,围挡里面只有行刑的人和被行刑之人。
夏沐濋将贺寒生和薛谟请出去,让他们看到自己的人被活活坑杀实属折磨,夏沐濋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突然一声惨叫划破上空,紧接着是无数的救命声和求饶声,最后全部变为呜呜的挣扎声。百姓都挡在外面,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也能想到里面的凄惨。
百姓里面一个带着兜里蒙着面纱的人,松开抱剑的手,离开人群。
附近的一颗高树上,某人坐在上面,看着坑杀现场的残忍。看到了陈致冷漠,看到了岳千烛的颤抖,也看到了当年那场坑杀中的惨烈和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