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丘上,奚言仍在独酌。
付莽刚刚离开了,奚言当然没有下令杀他。刘沛棋也来了,他恭谨地送走了付莽,然后独自上来了。
“公子,那封信……可要现在送到北秦军营中?”
“再等等,”付莽临走前,饮尽了杯中残酒,奚言将酒樽仔细擦拭过,而后给刘沛棋满斟一杯。
刘沛棋很自然地坐到了付莽刚才的位置上,举杯便饮。
“公子心中的疑问可消了?”
“我没问什么,付莽也没回答什么。”
奚言的回答太出乎刘沛棋的意料了,他忍不住又发问道,“那……您方才到底与他说了什么?”
奚言一时没有回答,两人就这样静默着,直到刘沛棋已经放弃等待他的答案,奚言才波澜不惊地开口。
“我既没有问他……兄长与北秦之间的那些筹谋;也没有问去年发生在西北的那些事情,暗中到底有着怎样的布置。我只是问了,他们之间是怎么开始的,这看起来不重要。”
“比起后面的事情,这确实不重要。”刘沛棋似乎有些明白了,“那您与付莽说了那么长时间,其实根本什么都没谈出来?”
“是的。”
“这又是为什么?”刘沛棋虽然已经有些猜想,但还是不得其解,“您真的不想知道……侯爷与北秦之间的所有过往?”
“我很想知道,兄长在当着我的面饮鸩之前,曾告诉了我一些,但那只是冰山一角,我当然太想知道所有的事情了……”奚言垂下头去轻饮一口,“但我现在还不能问,或许以后也没有机会问了。”
“属下似乎明白了,”刘沛棋笑着摇了摇头,他这次是真的明白。
奚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希冀他将揣测说出来。
“付莽在回营之后,必然也要向夏侯赫禀告你们谈话的内容,但实际上,他根本说不出来什么,因为你们根本没有谈出结果。夏侯赫与付莽本就不睦,况且夏侯赫是个多疑之人,付莽一旦告诉他,你们什么都没谈,夏侯赫当然就会生疑,一旦生疑,难免就要起嫌隙。论战场经验,他是远不如付莽的,只要他不听付莽的建议,我们就有机会了。想不到,公子约谈付莽,原来是为了离间。”
“刘卿慧眼,所以我不能问,你方才说的信,今夜晚间就寝后再送过去吧。”
“是,”随着奚言吩咐下来,刘沛棋似乎已经看到将要看到的事情,只是不知那位北秦大将,有没有预感到自己的以后……将会是什么模样?
日已中天,当付莽独自离开的时候,他恍觉做了一场大梦。
远远地,被留在外围的两个亲兵便迎了过来,付莽调整好心绪,又变回了那个不可侵犯的威严大将。
同来时一样,付莽很顺利地通过了佽飞军的包围圈。回到营中,付莽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向夏侯赫禀告。
帅帐中除了亲兵外,就只有夏侯赫一人,见付莽挎剑前来,夏侯赫的眉头皱了皱,又吸了吸鼻子。
“付将军此去这么久,原来是有好酒好肉款待啊……”他当然闻到付莽身上的烤肉味和酒气,也看到他脸上因喝酒而泛出的红晕。
“恕老臣失礼,回营后老臣不敢迁延,未来得及更衣便来面见殿下,并非有意怠慢。”
“罢了,将军也不是有意的,本王更无意怪罪。”夏侯赫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不过将军此去到底与他说了些什么,还请如实相告。”
“是,”付莽起身坐到下首的座椅上,挺直身子道,“老臣此去,只是与他说了他兄长的一些往事。”
“什么事?”
“是……呃,”付莽突然噎住,话到嘴边,他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什么来,因为奚言自始至终只问了一个问题,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要付莽如何说?
“付将军?”夏侯赫很不满他突然顿住,有些加重语气道,“本王在问你话。”
付莽匆忙回神,恭敬道:“他只是问了奚栾与我北秦是如何结盟的,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的话了。”
“将近三个时辰,你们就只说了这个?莫不是你真的去叙旧了?”夏侯赫显然不相信,提高语调道,“仅这一个问题,你们就能坐谈三个时辰?”
在刚才的谈话中,当然不只这一个问题,但付莽还是回答他,“是的,就说了这个问题。”
至于其他的,付莽不敢说了,因为他方才曾在大意张狂之下,已经如实告诉了奚言,告诉他北秦往西北增兵,意欲吞并大赵江山的事情!
若是此刻对夏侯赫说了,那这位殿下一定会马上给自己扣上一个泄露军机的罪名,夏侯赫做得出来,付莽毫不怀疑。
“殿下,除此之外……他还与老臣说了些闲话。”付莽抬头见夏侯赫阴沉着脸正怒视自己,又斟酌着说,“去年除夕夜,老臣曾到大赵崇都的奚府,去找过奚栾。这个,他也问了。”
“然后呢?”夏侯赫显然还不满意,仍旧目光阴沉地盯着他。
“这……真的没有了。除此之外,便是饮了些酒。”
“那将军可有酒后失言啊?”夏侯赫的语气已然是在质问。
“老臣不敢,”付莽赶紧起身行礼,额头早已冒出冷汗。
他此刻恍然察觉到,原来在与奚言的谈话中,自己一直都在被他牵着走……付莽似乎已经有些了解到,那个年轻人的可怕之处。
夏侯赫就这样定定地审视着他,直到付莽几乎已经支撑不下去,夏侯赫才冷冷开口:“罢了,付将军一心为国,本王绝无怀疑的意思……你也操劳了这些时日,下去休息吧。”
“殿下……”付莽的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说出更多的话,他有些黯然地开口,“老臣告退……”
方回到自己帐中,付莽忍不住便狠狠拍在桌上。
“奚言……”付莽的神情极是切齿,“老夫一时不察,竟被你离间!”
气得吁吁喘息之时,付莽瞥眼便瞧见自己的床铺似是被人翻动过,惊觉之际,他小心地将被褥掀开,可一切似乎又完全正常。
付莽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实在是太紧张了,竟紧张得像只惊弓之鸟一样。
连续数日的紧绷,这位老将的神思已经有些倦怠,正好又是酒足饭饱之际,付莽再也撑不住,倒头大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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