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屋檐下,瓦上多余的水珠迅速聚成一滴。
顺着直线滴下,在廊沿溅起了一簇细小的水花。
风,夹着冷空气霸道地席卷着悬于灵堂之上的一条条挽帐。
正堂中间,停着一副上好的楠木棺。
棺木前放着三张铺镶青缎狗牙边的白缎台布的供桌。
中间的供桌供着孙夫人不久前刚画的画像,画像边上摆着已插满线香的香炉,香炉两旁,高高地堆着两盘八仙供果。
而两边的供桌分别摆着一对花瓶、一对景泰蓝铜器、一对白银蜡扦儿,白银蜡扦儿上插着大蜡烛,烛身刻了一幅红字对联:“乘鹤西去,驾返瑶池。”
桌下的瓦盆正滋滋地燃着冥纸。
屋子里仅剩幽亮的烛光在风中摇摇曳曳,忽地一下仿佛灭了,不一会儿,烛焰又像变戏法一样“噌”地升得老高。
一滴浓浓的烛泪沿着烛身悄无声息地淌下,在烛脚融成了半朵梅花,乌黑的烛芯依然顽强地顶着烛焰屹立在冷风中。
又一滴烛泪悄无声息地淌下,似乎在悲伤:风带走了它的温度……
手,已冰凉。
腿,亦是毫无知觉。
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最后停在那倔强的一袭白麻的小不点儿身后。
孙踏乔扔进几张冥纸,抬起微肿的眼睛。
“爹爹,你来了。”
孙老爷一愣,为什么他有一种他的弯弯不再是一个两岁小孩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见到孙踏乔跪得直直的背影时愈发地强烈了。
也许,是他多心了。
孙老爷扬了扬苦涩的唇角,拿着一叠冥纸蹲在孙踏乔身边,一张一张地放进瓦盆,默默地看着瓦盆里的火快熄了又起了。
手里的冥纸已经烧完了,孙老爷依旧蹲在地上。
孙踏乔转头,见孙老爷浑浊的眼睛正瞅着孙夫人的画像发呆,满布鱼尾纹的眼角虽是湿湿的,嘴角却是幸福的弧度。
是不是,他在回忆那些与娘亲在一起时的美好的瞬间?
每当她想起与娘亲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总是踏实又甜蜜,娘亲,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依靠……
“呵呵呵……”一阵低沉的笑声传来。
孙踏乔瞅了眼孙老爷,孙老爷耷拉着脑袋,眼里的哀伤,仿佛是绝望到了极致。
“爹爹,你回去吧。这里冷,当心着凉了。”
瓦盆里的火势小了,孙踏乔熟练地抽出几张冥纸,等引着了,便轻轻放进了瓦盆里。
“乔儿……”
孙老爷将孙踏乔小小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
“今后,爹爹将你扮作男孩子,你不会怪爹爹吧?”
孙踏乔轻轻一笑。
“我有什么好怪爹爹的……”
扮作男孩子,有些事,远比女孩子要方便得多。
更何况,以她这种性格,要学做大家闺秀,定是有些难度的。
“乔儿……”
“怎么了?爹爹,你好像……有什么事……”
孙老爷本皱着的眉越皱越紧。
“往后,就算爹爹……遗弃了你,你也不要怪爹爹好吗?”
“爹爹……也会……”
也会丢下她一个?
孙踏乔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孙夫人的画像,画上的孙夫人正端坐着,笑得灿烂。
堂前的挽帐飘来荡去,显得堂内萧条无比,棺木上的五彩绸不时的随风轻扬,给堂内又增添了些许气愤。
风,突然愈发地刺骨了,将孙踏乔的小身子吹得冰凉。
她与爹爹本就接触不多,可明明有个亲人,却要舍弃自己,这种感觉……
真的很不好!
孙踏乔低下头,再不想开口说一句话。
孙老爷摸摸孙踏乔的小脑袋。
“你娘亲若是知道你这样,定会很伤心的。乔儿,现在伤心,难过,都可以,等明天你娘亲下葬了以后,要记得:不可以再伤心难过了。你娘亲一直都希望,乔儿可以健康快乐地长大,知道吗?”
孙踏乔闻言,漆黑的眼珠早蒙上了一层冰凉的水雾。
“嗯。”
“老爷,东西我拿来了,可是现在就用?”
小春端了一壶酒与两只杯子盈盈走来,眼睛肿的跟核桃似得,估计也哭了不少。
孙老爷接过一只酒杯,小春立马提起酒壶斟满了一杯。
“乔儿,向你娘亲敬杯酒,再回房歇歇,这几天累坏了吧。”
“那这里……”
“爹爹守着就行了,爹爹还有些话想单独说给你娘亲听,乖啊。”
孙踏乔点点头,接过孙老爷手上的酒杯,跳下地,跪在软垫上磕了几个响头,便将杯中之酒缓缓浇在了棺前。
一股浓烈的白酒味儿传来,“辣的”孙踏乔的眼睛又蒙上了一层雾。
娘亲……
若你真的在天有灵,希望你可以保佑我身边的人能长久地活着……
翌日早晨。
阳光普照,风高云起,是个下葬的好日子。
路的前方高举着一片白纸做的白鹤与引魂幡,路的两边是一群看着眼生的人拎着花圈花篮。
一切准备就绪。
随着阴阳先生的一声粗犷而*的一声“起——”,悲壮的唢呐声凭空而起,似要响彻云霄。
浑浑噩噩中的孙踏乔一袭白孝衣,腰缠麻布带,顶着两个熊猫眼,扯起一丈多长的白帐,牵引棺木徐徐前进。
后方是震天的哭喊声,可她却无份加入。
到了坟地,孙老爷牵着孙踏乔走到一边,棺夫们抬着棺材饶坟坑走了三圈,随后重重地搁在坑前。
孙踏乔上前对着已立好的墓碑磕了几个响头,棺夫们喊着热情的口号,抬着棺木缓缓直至坑的上方后,方才慢慢放了下去。
孙老爷拉起孙踏乔象征性地朝棺木洒了几把土,棺夫们挥起铁铲朝坑中填了一把又一把的黄土,高高地堆起一座新的坟冢。
哭声高起,所有人在墓前轮番跪拜了一遍后,阴阳先生一声“礼成。”
人群呼啦啦散开,成群结伴离开了。
刚还在哭喊的人们瞬间抹干眼泪顺着回去的路扬长而去。
一股悲哀强烈地涌上孙踏乔的心头,她想哭,却再也滴不出一滴泪。
“啊——啊——”
几只乌鸦掠过,在半空中留下瞬间的黑影……
凉风习习,引魂幡顺着风摇着晃着。
一切,都结束了……
娘亲被埋在了永世的黑暗里,她的依靠,再也无法重见光明……
她的伤心难过,她本所拥有的乳名“弯弯”,也要被深深地埋葬……
从现在开始,她只要,活的开心……
那便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