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不时地摩挲她交叉紧握的双手,明显感受到它们像筛糠似地颤栗。往日驾车平稳的白墨,也几次驶离了车道,险些与迎面急行的跑车“亲密接触”。最终,白墨把车停在了路边,同唐老师扶着青花走进“新星”咖啡馆。白墨挑了个幽暗的座位,点了牛奶咖啡。青花默默地端起了印花的瓷杯,贝齿轻轻扣动着杯边。她感到了蚀骨的冰冷。唐知仁和白墨心灵悸动,怜惜地凝望着依然盘了宫式发髻的青花。无法想象,这个淳朴的农村女子,会在银光灯下,褪却罗衫,裸露炫目的身体。青花口渴似地很快喝完了咖啡。白墨为她续了杯。青花抿抿失血的嘴唇:“真好喝。”白墨含泪抱住了她。不料,平时温顺羸弱的女子,突然推开了白墨,爆发地:“你们为什么这样看我?我当替身给你们丢脸了?”白墨逼视地:“青花姐,是谁拉你去的?”青花直直地伸出了纤细的食指:“我自愿的,签了字,还用它印了花。”白墨追问道:“你为什么呀?青花姐?”青花:“为什么?我要挣钱还债,怎么啦?”她自觉失言,用手捂住了嘴。白墨:“你欠了什么债,欠了谁的债?”青花缄口不语了。唐知仁说:“白墨啊,今晚你不是坐飞机回湖南吗?你先走吧,不然,你要耽误登机了。”白墨噙泪道:“青花姐这样了,我怎么安心回家过年?”青花忽地站起身,急步走出了咖啡馆。白墨连忙追了出去。
行人摩肩接踵的南京东路步行街,无数杂色的鞋脚在移动。我们看到两双熟悉的鞋:一双是系带的短靴,一双是时尚的运动鞋。下起了雨点,行人纷纷撑起了伞。在霓虹灯映照下,雨伞犹如朵朵绽放的花争奇斗妍。白墨也打开了折叠伞,与青花并肩而行。她俩在狭长的弄堂口停下了,尾随在后的唐知仁看到:青花伏在白墨肩头,失声痛哭了。
原来,就在唐知仁赴江城竞标的那天晚上,青花下了班。唐知仁打电话告诉她,竞标成功,他正在返沪的路上。青花高兴地坐上公交车,准备到宁波路买菜。手机响了。是她陪护的老人邻居打来的,说老爷爷突发急病,已经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青花大惊失色,连忙下了公交车,截住空驶的“的士”。当她辗转到那家医院急救室,她顿时懵了:老爷爷抢救无效,已经停止了呼吸。没曾想:高龄的老奶奶,见到青花,握住她的手,说了声:“谢谢青花……”就伏在爷爷的胸口昏了过去。青花连忙叫来了医生。忙碌后医生摇头告之青花:老奶奶心梗发作,也已去世。青花说不出的悲伤:教授和音乐家,这对恩爱一生的老人,竟然结伴去了另一个世界。她想:他们在天堂也会是幸福的。
听闻老人双双病故;平日很少露面的亲戚,嚎啕几声,向青花要了钥匙,争先恐后地赶往了老人的家。那是一座亟待开发的“金窟”。青花回到公寓,只见室内“七大姑八大姨”以及他们的子嗣,正在翻箱倒柜,寻觅老人秘藏的遗宝。见到青花,他们穷凶极恶地,要她交出藏匿的存折珠宝。那个架势,就只差“上老虎凳,灌辣椒水,拔指甲”严刑拷问了。青花垂泪告诉他们:作为大学的教授和音乐家,平时生活俭朴清苦,老人确实积攒了不少钱。他们问:多少?青花说出了个数。他们都眼睛瞪圆,贪婪地伸出了长长的舌头。至于金银珠宝,老人都不喜欢这些浮华的东西。这几年老人行善乐施,把巨款全部捐给了慈善机构。他们没有信用卡,也从不网上购物,唯有的银行存折,只剩当月的养老金。获知父母辞世的噩耗,头发也已花白的儿女,从美利坚飞回了上海。起先,他们很是善待青花,感激她替远在太平洋彼岸的儿女悉心照料父母。然而,几天后,禁不止那些亲戚的谗言游说。儿女也起了疑心:有不菲高禄的老人,身后竟没有遗留一件首饰。起码,以前他们亲眼目睹过父母象征爱情的订婚钻戒;还有庆贺金婚时他们赠与的铂金项链。青花百口莫辩,说自己从没见过这些昂贵的首饰。最终,儿女和他们的亲属要青花交出首饰,或者赔偿十万元钱。否则,他们要起诉法院,对簿公堂,让鲸吞财物的青花获刑坐牢。
祸起萧墙。青花感到自己蒙受了天大的冤屈。可让他们意外的是:青花却爽快应允了亲戚无理的要胁。她要求期限为两年,分月偿还。青花对气愤填膺的白墨说,她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偿还老人对她的恩爱,没有白当他们的孙女。怎么偿还这笔巨款?青花不愿把这件事告诉唐知仁和白墨。白发苍苍的唐知仁,生活也很穷困。为了没出世的孙女,辛苦地打工挣奶粉钱。除了日常开销(房租、水电费以及付给她的酬劳),天热连哈根达斯冰棍也不舍得吃;鞋破了,缝合了还穿。白墨虽然是一个“金领”,但也有很多应酬,还做了不少慈善。上次接济的钱,她交了儿子学费,又给父母修缮漏雨的旧房,所剩无几了。青花也不愿向如珍姐求救。这位“断舍离”的御姐,正在经受涅槃的炼历。为了偿还莫须有的“欠债”,青花就到处打工。白天还在那家公司保洁,夜晚,就到餐厅洗碗,超市摆货,澡堂打杂……那天,也是凑巧,她正在前厅为浴客擦鞋,被鞋的主人“瞄”上了。他,就是摄制组的制片。他说,他们正在物色女主角的替身,问她愿不愿意去。脱次衣服,只拍后背,给两千元的报酬。青花狠心答应了,跟制片去了摄影棚。偏偏就被白墨和唐知仁发现了。就在此时,青花接到了电话,是老人的儿子打来的。
老人的家,就在淮海西路的老式公寓里。白墨立即驱车把唐知仁和青花载到了那儿。出乎意料,老人儿女热情接待了他们。他儿子万分歉意地说,父母的钻戒首饰都找到了,藏在钢琴里了。还有一封遗书,明确交代后人,这是赠与青花的。
青花双手颤抖地打开了首饰盒,里面有封老教授的亲笔遗书:“儿女如鉴:父母毕生勤勉,所有积蓄已赠与困苦的乡村孩子。青花是个寡妇,为儿子背井离乡来沪打工,替你们悉心照料父母,同我们结下了深厚的情缘。我们已经认她为孙女。这些首饰,是我们赠与她的,留作纪念。此嘱。父母字。”青花走进了灵堂,跪伏在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慟哭。之后,她回到前厅,把首饰盒还给了他的儿女:“你们替父母捐给慈善机构吧,了却老人最后的心愿。我只要老人的这张合影。这也是最好的纪念。”
走出公寓,雨过天晴,天空湛蓝湛蓝,只有白絮般的云朵在游弋。青花双眸放光,两颊泛起动人的笑靥。她说,她看过那部《宫闱秘事》电影的剧情介绍:后宫里奢华的幕后勾心斗角,都在为了争取皇权。其实,什么都是过眼烟云。经过生活的磨难,她也会变得内心强大的。活着真好。因为这个世界有很多这样的老人,有白墨和唐知仁这样的好人,就有了灿烂的阳光。
两天后,白墨“飞”走了。
青花也坐火车回了安徽老家。
形影孤单的唐知仁,买了不少年货,决定到弟弟家吃年夜饭,守岁迎接新年。路上,他接到了如珍雪片般的短讯:
老男神,过年了,恭贺新岁。
老帅哥,日本流行婚卒,我也是婚卒。
老暖男,我想姚贝娜了,呜呜。
老牛仔,过年不要吃冻肉丸子,等于吃避孕药和摇头丸。
老克勒(沪语:意为老jiang湖),你知道吗,人工授精,我还可以当妈妈。
老法师,我以前对你不好,就像七十二家房客里的“包租婆”,嘻嘻。
老侠客,告诉你,我和白墨还有青花,决定组成Samsung(三星)联盟,让所有男人下课。
老情人,中国每周诞生一个亿万富翁。
知仁兄,我大年初一去找你,亲,你懂的。
这些重磅语录,让唐知仁看了发笑。到了澳门路弟弟家,知义已经做了很多菜:有清蒸鲑鱼,有四喜丸子,有梅菜扣肉,有白切羊肉,有糖藕塞肉,最后是一只火锅,散发出木炭的焦香。窗外,邻居燃放了爆竹礼花。唐知仁的手机也响个不停:白墨与青花娇笑盈盈,先后向他恭贺新春。夏天热情洋溢,期盼“春晖园”开春有个暖市;儿子小两口也来电说,媳妇感到明显的胎动,是“孙女”为未见面的爷爷拜年呢!他还接到好多的短讯,有昔日同仁,有公司员工,还有为他缝鞋的残疾师傅和卖报的姐弟……当他正要回电时,门突然被人用脚踹开了。
闯进门的是三个蒙面大汉。不由分说,他们就抡起木棍把桌子的菜和火锅击落在地。弟弟知义冲上前去论理,被木棍击中额头,顿时血流如注。唐知仁急忙用餐巾捂住弟弟的伤口;还有一个汉子竟把供桌的佛龛和香炉掀翻了。说时迟那时快,弟媳发飙了。她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抡起炉灶的水壶,泼向了歹徒的脸;霎时,滚烫的开水浇得他们嗷嗷狂嗥,抱头鼠窜地夺门而出。弟媳仍紧追不放,狂喊:“你们敢打我老公,还对佛家动手,让你们尝尝老娘的洗脚水……。”弄堂口挤满了街坊。水果摊主也拿了水果刀挺身而出。就在此时,附近的警车呼啸而至。警察与街坊合力擒伏了被弟媳烫伤的不法之徒。
唐知仁急忙把弟弟送到街对面的医院。弟弟额头被缝合了八针。在急诊室,他看到了值班医生,竟是交大门前为新郎施救的秀丽女子。她的耳畔,有一颗醒目的红痣。很快,歹徒向警察供述了幕后的指使者,竟是宝鼎集团的保镖。在传唤这两个真凶时,警察获悉:保镖随同董事长日前飞抵澳大利亚度假观光了。公安机关勒令真凶限期回国自首,否则严惩不贷。唐知仁得知这除夕“血案”竟是姚大宝所谋使,不禁目眦尽裂。今日的申城,已不是旧时的“上海滩”。半个月后,保镖锒铛入狱,姚大宝也被公安机关严辞警告,责令他向唐知仁兄弟致歉,赔偿所有的损失。事后,唐知仁对弟媳也刮目相看。他愧疚地说:“弟妹,都是我惹的祸,让你们年都没过好。”弟妹说:“这几个坏蛋,过年都在吃牢饭呢!”当电视台记者采访她时,这个狂斗歹徒的女汉子,面对镜头,竟掩面“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