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谈,禁军退入紫禁城,徐曜的兵马小部分入驻京城,其余兵马留在城外。”魏昭道。
“没了。”欧阳锦问。
“没了,第一步达到这个目的。”
“好,微臣明白了。”
魏昭命宫人把辇车里铺厚实的狐狸皮,欧阳锦可以躺在辇车里,欧阳锦笑说:“太后过于小心了,微臣的身体自己知道,不然也不能毛遂自荐。”
“欧阳大人为国鞠躬尽瘁,乃国家之幸。”
朝廷还是有一批像欧阳锦这样的大臣。
魏昭站在城头,望着蒙蒙小雨中燕军营地,营帐延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斜风吹着雨丝打在脸上,沁凉。
秦远撑着油纸伞,望着城门打开,辇车驶出城门,徐徐朝前方燕军大营驶去。
担心地问:“如果欧阳大人谈不成,太后还有别的退敌之策吗?”
“没有。”
如果谈不成,燕军直接攻城,她没有退敌之计。
“那又该怎么办?”秦远问。
“秦将军,保存禁军实力,从京城南门突围出去,退守西南,无路可走了,只剩下这唯一的一条路,日后徐曜必定要征讨西南,能打就打,打不过你们就降了。”
秦远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异样,君王要求臣下赤胆忠心,良臣不事二主。
魏昭知道秦远的想法,秦远不能理解,微笑道:“生命对每个人都很重要,对旧主已经尽力,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即可,何须做无谓的牺牲,”
秦远琢磨她的话,深秋,冰冷的雨,心里却生出一股暖意。
徐曜跟谋士和一干将领在中军大帐里,一个士卒进来,单膝跪地,“报侯爷,城门开了,驶出来一辆辇车。”
一会,又一个士卒来报,“侯爷,朝廷派特使御史大夫欧阳锦前来和谈,已经到了营门口。”
徐曜坐在正中,“传他觐见。”
欧阳锦缓步走入燕军大营,燕营通往中军大帐两旁立着燕军士兵,整齐威武,精神抖擞,几道声音高喊:“传朝廷特使觐见。”
欧阳锦走进了燕侯的中军大帐,一派潇洒,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透着风雅,丝毫看不出身负重伤。
站在中军大帐中央,对着中间那个俾睨天下气势的人,施礼,“御史大夫欧阳锦拜见燕侯。”
“听说欧阳大人受了很重的内伤,朝廷派一个重伤之人前来,难道就无人可派了?”
徐曜对欧阳锦非常反感,也不命人给他设座。
欧阳锦微微一笑,道;“满朝文武谁都可出使燕营,但都比不过欧阳锦跟燕侯的交情,欧阳锦自动请缨,特地来拜见燕侯,肺腑之言想跟燕侯说,就顾不得身上的伤了。”
徐曜削薄的唇微扬,“欧阳大人有什么肺腑之言想跟本侯说?”
欧阳锦挺直脊背,正气凛然,“请燕侯退兵五里,我们再行和谈。”
徐曜突然哈哈大笑,“欧阳大人凭什么要求我燕军后退五里?”
大帐里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许渭扬眉,盛气凌人,“这位欧阳大人是伤在脑子了吧?竟说胡话。”
汤向臣眸光闪了闪,饶有兴致地问:“欧阳大人说说看,我燕军退兵的理由,看欧阳大人的理由如何说动我家侯爷和众位将军。”
欧阳锦神态自若,胸有成竹,傲然朝左右道;“搬把椅子来。”
左右士卒看着燕侯,徐曜本来不想给他设座,欧阳锦一向轻狂,极其讨厌,看在他为救魏昭受伤的份上,开口道:“看座。”
一个士兵搬了一把椅子,欧阳锦坐下,他自知自己的身体不宜久站。
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听他在兵临城下的时刻,俨然城池不保的情况下,如何巧舌如簧。
欧阳锦清了清嗓子,“燕军如果攻城,京城是守不住。”
一语中的,还有点自知之明,众将领都一脸得色。
欧阳锦扫视一下众人,话锋一转,“朝廷死守京城,燕军恐怕一个月也攻不下来。”
众人脸色一变,欧阳锦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一个月,战局瞬息万变,一个月,太后可以向慕容部落、大理国求救,还有西泽州严将军,一个月有足够的时间,慕容胡族大军,大理国倾举国之兵,西泽州严将军带兵前来,太后还可以诏令天下,全国各路人马进京勤王,战局就不好说了,到那时外藩进入中原,北方打开门户,胡人兴兵来犯,太后跟燕侯拼个鱼死网破,燕侯还能这样稳操胜券吗?天下大乱,四方来袭,好汉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
徐曜眼睛里闪着精光,嘲讽地说:“欧阳大人,我比你更了解魏昭,魏昭她是不可能像你说的这样做,引狼入室,残害我中原百姓。”
欧阳锦暗自喘了一口气,“太后乃女流之辈,逼急了,哪里还管家国大义,燕侯也别忘了,你要抢的是她儿子的皇位,亡国之君没有好下场,太后为了天下苍生,牺牲儿子?燕侯以为一个母亲为了儿子,是什么事不能做出来的,家国和儿子之间母亲的选择,我相信根本不用讨论。”
众人看徐曜,徐曜面色铁青,深邃的眸像泼了浓墨一般,薄唇紧抿,双手握住座椅扶手,骨节泛白,青筋凸起,座椅木质扶手在他掌下,碎成粉末。
燕侯滔天怒火,却没有发作。
欧阳锦不惧生死,大义凛然,“人逼急了,总能做出超出理智的事,燕侯想,即便是太后有理智,大理国王后乃太后的亲生母亲,西泽州严将军乃太后的舅父,骨肉至亲,还有慕容部落晏王,我听说晏王一直倾慕太后,寒城被围困之时,晏王为救太后,不惜答应段氏,屈居于段氏之下,放弃统一胡族的野心,如果太后和皇上有难,太后不求援,难道他们能坐视不理,再加上西南军,朝廷的军队,这难道都不足为虑,燕侯为了一己私欲,争夺天下,至黎民于水火,天下百姓能真心拥戴燕侯?。”
徐曜讨厌欧阳锦,恨不得立时把他碎尸万段,欧阳锦当真令人厌恶,专门说戳他心窝的话,他恨魏昭,恨魏昭骗取休书,改嫁信王,又为信汪生子,还做了太后,与自己为敌,是以他迫不及待地要打下京城,灭了萧氏王朝,否则此恨难平。
徐曜目光寒咧,看着欧阳锦,“欧阳大人说完了?”
欧阳锦无视燕侯目光锋利如刀锋,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坦然道:“燕侯,太后念及过去的情分,不愿与燕侯为敌,难道燕侯就是薄情寡义之人,非要与太后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太后性情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欧阳锦几次去北安州,燕侯爱民如子,拒胡人于大漠,难道燕侯真不顾生灵涂炭,到时四面楚歌,燕侯即便登基做了皇帝,皇位能安稳吗,燕侯能保子孙万代基业?”
汤向臣心想,素闻欧阳锦才华横溢,铁嘴钢牙,今日领教了,似笑非笑地说;“欧阳大人果然名不虚传,朝廷已经不堪一击,欧阳大人气势凌人,俨然以强者自居,朝廷**,竟有欧阳大人这样的人才,可惜,明珠暗投,不如欧阳大人扶保燕侯。”
一口气说完长长的一段话,欧阳锦咳嗽起来,咳了几声,喘了一口气,“当今太后难道是昏庸无道?不是明主?”
“我家夫人聪明绝顶这是不假,但皇帝年幼,我家夫人乃一介女流,能成什么气候,那里懂得□□定国之策?如今乱世,我家燕侯英明睿智,定将成为一代明君。”
汤向臣顾左右而言他,把欧阳锦这番话厉害关系消弭于无形,欧阳锦看徐侯这个谋士,此人老奸巨猾,又为燕侯所倚重。
徐曜冷眼看着他,“欧阳大人,我徐曜如果不和谈,立刻攻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欧阳锦微微一笑,“燕侯,如果不兵戎相见,百姓免除刀兵之苦,我方退一步,燕军后退五里,我们打开城门,一部分燕军进入京城,禁军退守紫禁城,燕侯与太后约定时间和谈,至于谁主天下,那是燕侯与太后之间的事,燕侯以为如何?”
汤向臣眼珠一转,这个提议对燕军有力,不费一兵一卒,朝廷放弃京城,打开城门,禁军退守紫禁城,和谈,朝廷没什么可谈的筹码,新皇年纪幼小,听说也只是空架子,小皇帝并不在京城,登基大典也是形式而已,到时宣布退位,至于夫人跟燕侯之间,燕侯给夫人一个许诺,皇后之位许了夫人,夫人也是未来的太后,这不是一样吗?皆大欢喜。
汤向臣朝徐曜说;“侯爷,既然欧阳大人愿意退让一步,我们表示点诚意,愿意和谈,”
徐曜也觉得这个条件可以接受,强攻能拿下京城,就是费点功夫,而且如果真像欧阳锦说的,慕容晏、大理国、西泽州发兵,也很棘手,而且跟魏昭翻脸,反目成仇,他从心里不想,他虽恨她嫁给信王,但那也是自己把她逼走的,不能完全怪她。
“好,我答应欧阳大人的提议,兵退五里,部分燕军开进京城。”徐曜道。
欧阳锦在袖子里的拳松开,暗自松了一口气,太后交代的目的达到了,以后的事相信太后自有安排。
欧阳锦回朝复命。
魏昭和秦远站在紫禁城上,看见欧阳锦的辇车驶入紫禁城,魏昭道;“第一步计划顺利,成功与否关键看第二步。”
次日,城门一开,又有特使飞马驶出京城,来到燕军营地前,下马,高声喊道;“太后懿旨,请燕侯接旨。”
燕军士兵把特使引进燕军大营,特使走进中军大帐,站在大帐中,对着徐曜高声宣读太后懿旨,打开京城城门,迎接燕军入军,燕侯赐住齐王府,两军罢兵,在齐王府和谈。
秦远率领所有京城的禁军退守紫禁城,文武百官也跟着退入紫禁城里。
燕军主力退后五里,燕侯徐曜率领一部分燕军进驻京城,燕侯徐曜骑马前呼后拥来到齐王府门前,
齐王府门上贴着封条,徐曜下马,上前摸一下封条,封条不是新封的,好像有几个月,齐王被杀后,齐王府看样就封了。
徐曜下命;“打开王府大门。”
士兵上前,把封条撕开,把门打开,徐曜率领亲兵进驻齐王府。
秦远大步走进昭阳宫,欧阳锦、陈子风、宋庭都在昭阳宫里。
“太后,燕军已经进驻京城,徐曜住进齐王府。”
魏昭对长公公道;“公公出宫到齐王府,传本宫的话,明日己时,本宫与燕侯在齐王府谈判。”
长公公出宫到齐王府,向徐曜传太后的话。
长公公一走,魏昭对宋庭说;“宋庭哥,我有一封书信,你出京去大理国交给我母亲。”
“什么时候?”宋庭问。
“现在就走。”魏昭命玉花取出早已写好的书信。
宋庭极不情愿,“太后,等事情有个结果,我再去大理国送信。”
魏昭的目光极温柔,“宋庭哥,现在京城不打仗了,我这封信很重要,你立刻动身去大理国,也许不久和谈后,我就离开京城回西南。”
宋庭狐疑地望着她,“太后的计划还没有实施,难道要放弃了?”
“如果双方能达成共识,和平解决最好,这个皇位我本来也不想要,宋庭哥,难道徐曜还能杀了我不成?”
宋庭却有点不信。
魏昭又道;“宋庭哥,你先去大理国,然后到云霞观,找我师傅取药,欧阳大人的伤药快没了,不能延误治疗,欧阳大人为朝廷的事,辛苦奔波,不能因此落下顽疾。”
玉花手里拿着两封信,魏昭接过,递给宋庭,“一封信是给我母亲的,一封信是给我师傅的。”
宋庭听她如此说,勉强答应了。
魏昭催促他尽快赶路,宋庭满腹担忧地走了。
宋庭离开后,陈子风道;“太后想保护宋庭?”
魏昭不否认,“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如果我有事,宋庭不能独活。”
宋庭先到最南边大理国送信,然后返回最北的毓秀山,等他回京城,京城早大局已定,她也就保住宋庭的命。
其实,魏昭给师傅的信,是叫师傅留住宋庭,以配制欧阳锦伤药为借口。
魏昭对陈子风道;“陈堂主,我如果有事,燕军攻打紫禁城,陈堂主和秦将军保护安平公主,陈堂主能答应我把安平公主安全地送到大理国,我母亲那里,告诉我母亲把安平公主当成我的女儿,她的外孙女一样看待,好好养育安平公主。”
陈子风和秦远、欧阳锦都看着她,陈子风道;“让秦将军带公主走,我陈风堂的人保护太后离开。”
欧阳锦眸光暗淡,“太后做最后的安排吗?”
“欧阳大人,实不相瞒,我让你故意引徐曜进京城,成败就在今晚。”
欧阳锦了然,“方才太后叫人约定明日己时在齐王府谈判,是为了迷惑徐曜?”
魏昭点头,对陈子风和秦远道:“你们大概也能猜到,我们昨晚为何去齐王府,我想今晚劫持徐曜,”
欧阳锦并不吃惊,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太后想劫持徐曜,一定已经做好一切周密的安排,微臣想提醒太后,徐侯虽然被我们引入京城里,徐侯的心思难以揣度,太后不得不防。”
“欧阳大人,我知道,可我没有别的选择。”
陈子风和秦远异口同声道;“太后不必亲自去,我们去劫持徐曜,太后在宫里等消息。”
魏昭平静地望着二人,“不,我一个人去,徐曜武功高强,一般人不容易近身,且徐曜的亲卫各个是高手,我们去人少了,等于羊入虎口,人多容易暴露,徐曜警觉,这次行动就失败了,我自有办法。”
“不行,太后一个人去太冒险了。”
秦远反对。
“人多了去更危险,我一个人去反而危险降低。”
欧阳锦心里已经猜出□□分,赞同,“太后说得对,一个人去反而更安全。”
即便是徐曜识破魏昭对自己不利,魏昭一个人去,减轻了徐曜心里的怒意,网开一面,不忍心对魏昭下毒手。
陈子风和秦远闷头半天不语,宫殿里几个人都不说话,气氛沉闷。
日落后,宫殿里的光线暗淡,良久,陈子风突然说;“魏昭,我能叫一声你名字吗?就像初见时一样。”
魏昭含笑说:“叫我小昭,我亲近的人都这样叫我。”
陈子风突然抬起头,眼前闪过通往寒城那条路,魏昭远去的背影,“小昭,算了吧!我们离开京城。”
宫殿里没掌灯,几个人脸上的表情有点模糊,都看着魏昭,秦远重重地说了句,“走吧!”
欧阳锦没有说话,也许站在他的立场上,他不能多说什么,但他心底盼着魏昭答应放弃计划的。
也许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可凡事都有个万一。
魏昭缓缓地摇摇头,“我不想放弃计划,我一定要争取一下,我本来没想要皇位,可是只有保住皇位,我才能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当初萧节当皇帝,追杀我,我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如果徐曜当了皇帝,也不能放过我,我还要逃,且还要连累你们,而我没有任何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把命交到别人手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家都不说话了,魏昭说的谁心里都明白。
天色不早了,魏昭对秦远和陈子风说;“你们准备一下吧!”
欧阳锦深吸了一口气,“我在这里等你们的消息。”
陈子风安排陈风堂的人,秦远暗中安排禁军,一旦有不测,做好保护魏昭的准备。
魏昭走到后殿,萧怀滢看见她,高兴地跑过去,扯住她的手,“母后,晚膳你没回后殿吃,我一个吃,孤孤单单的,没胃口。”
“母后有事。”魏昭慈爱地笑着,“坐下,母后给你梳头。”
魏昭把她的头发散开,萧怀滢问:“母后说我有个哥哥,现在哪里?”
魏昭手执着玉梳,从上到下,轻柔地梳理,“你子初哥哥在毓秀山云霞观,跟道长学本事,等以后母后带你去云霞观看你子初哥哥。”
“真的吗?母后什么时候带我去?”
“母后还不能确定,如果可以,母后一年带你去看一回子初哥哥。”
魏昭给萧怀滢梳好头,簪了一朵粉珠花,“去玩吧!”
魏昭走进寝殿,屏退宫人,自腰间摘下香囊,从香囊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握在手里。
齐王府的路昨晚已经走过,魏昭出宫后,换乘一顶早已准备好的小轿,陈子风和秦远跟在轿子旁,扮成家中仆人,京城里燕军进驻,小轿经过齐王府,齐王府里徐曜入住,周围戒备森严。
小轿子大摇大摆抬入齐王府右侧的宅院里,这样反而不引起别人注意,因为这个宅院住的商人包养的外宅。
徐曜走进正房,小厮莫雨已经掌灯,徐曜住进来时卧房空无一物,现在一应被褥用品齐全,徐曜有洁癖,莫雨几个小厮仔细清扫擦拭干净。
徐曜在屋里四处瞧看,床前床后,挪开家具,又在墙壁四周叩击,魏昭传话让他入住齐王府,徐曜便多了个心眼,魏昭是什么人他最清楚,鬼机灵,主动开城门,放燕军入城,诱他进京城,这又出什么幺蛾子。
徐曜在几个房间里各处找了半个时辰,莫雨纳闷,侯爷找什么?忍不住问;“侯爷,齐王府我们进来时,什么东西都搬空了,奴才们打扫时都看过了,没值钱东西。”
徐曜朝卧房里走,“兴许能找出值钱东西,我不是赚了吗?”
莫雨摸摸头,侯爷不是爱小之人,今儿怎么了。
徐曜朝炕上的一对红木箱子看了看,走过去,把手放在一只箱子盖上,突然掀开,里面空无一物,一眼能看见箱子底部木板。
他把手放在另一只箱子上,抚摸。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