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辉接到理事长的电话之后,心里猛然大吃一惊,立即走出了会议室,来到了走道上。
理事长在电话里说:“潘红军呀,他说你们之前有些误会,现在已经握手言和了。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是宁可信其有啊。他还说,他跟你的妹妹很熟,你妹妹名叫王丽辉,是不是啊?”
王光辉:“是吗?他还说什么了?”
理事长:“他说让我跟你约一下,看看王老板哪天时间方便,我们一起喝两杯啊。”
王光辉想了想,说:“想喝酒,没问题啦。理事长啊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底,你跟潘红军是个什么关系呀?”
理事长:“也是朋友啊,他家里三代都是军人,我爸是军分区政委,我又是复转军人联谊会的理事长,一来二往的,不就熟了嘛。对了,上次在澳门,那是你们小区的一些拆迁户搞集体旅游,我是被他们组团凑人数拉进去的,费用都是aa制。”
王光辉:“理事长,你跟我说这些不就见外了嘛。这样啊,你转告潘红军,他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两天我会抽出时间来陪你们喝酒,具体时间电话再约好吧。”
理事长:“好,那好啊,再见。”
王光辉跟理事长通完电话,对潘红军的套路看得更清楚了:他是以反侦查方式来确认王光辉是否明白了他的意图。
……
王光辉正准备回到会议室,恰好肖钢到了。他握着肖钢的手说:“肖总来了,进去吧,能不能息事宁人,就看你的了。”
王光辉在座位上重新坐好,介绍说:“各位,这是肖总,建工集团五公司总经理肖钢。肖总,这位是政府办的魏主任。那几位,都是城管局的。今天的会议呢,主题就是协调一下有关方面的意见,妥善处理城管人员在工地受困事件。”
城管队长紧接着更正说:“王老板,不是受困事件,应该是受辱事件啊。”
众人沉默了一阵。
肖钢见大家都用眼光在打量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表态了。因此他说:“看来,会议还没有统一思想,受困还是受辱,这要看怎么理解。我是个性格直爽的人,喜欢直来直去不拐弯的。先表个态:第一,工地上的工人,文化水平不高,行为上粗鲁一点,不小心让城管人员受困又受辱了,不好意思,我在这里代表本公司向你们表示道歉。第二,本公司将吸取教训,加强教育,不断提高工人素质,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第三,城管局对我们还有什么具体要求,请在会上提出来,我愿意跟大家一道协商,并配合区政府的协调工作。”
王光辉鼓掌说:“好,好啊!肖总的态度非常友好友善,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啊。到底是处级干部,水平就是高。这样看来,就没什么分歧了,应该可以协调成功了啊。”
魏主任:“城管方面,看看你们有什么要对肖总说的?”
城管队长:“肖总有一个道歉的态度,我们对此表示欢迎。不过,我们还想知道,肖总打算对几个带头动手的直接责任人,采取哪些具体的处理措施?”
肖钢:“‘几个带头动手的直接责任人’?我实话实说,当时现场有上百号人呐,又是群众自发和突发的事情,谁也没有把握确认谁是带头动手的人,对吧?处罚任何人都要有证据呀,没有证据人家不服嘛。再说了,他们当时的具体行为是把人抬起来扔在地上,这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打人。如果他们口径一致,说那是玩笑游戏,你怎么办?”
众人又沉默了。
此时的王光辉,早已经是心不在焉的状态了,刚才复转军人联谊会理事长打来的那一通电话,搅乱了他的思维,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潘红军究竟是怎么偷拍视频的?我若不同意他的要求他会怎么做?怎样才能拿到他敲诈犯罪的证据?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若同意他的要求又将会是什么结果?如此等等的诸多假设,互相纠结交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悬念。
王光辉对那个协调会已经没有兴趣了,就假借上洗手间之名,离开了会议室,在走道里面散步。他记得区长的办公室也是在这一层楼的,心想也许能与罗区长见上一面。于是,他就凭着记忆,找到了区长办公室。
区长办公室的外间是会客室,来人要经过秘书安排才能与区长见面。但现在会客室里没人,王光辉就径直走到了区长办公室的门口。他刚要敲门,就听见了罗区长在里面接电话的声音——
“高市长,你是分管城建和城管的,我是你的下属,当然要共同维护政府的权威。10几个城管队员被100多个农民工扔水里了,这要让老百姓知道就成一个大笑话了,政府的形象大受损害啊。王光辉是个土豪,只会用钱解决问题,城管不接受,我也不接受啊。刚才,建工集团五公司的总经理来了,现在会还没有散。我就是想请高市长交个底,如果协调不成,怎么办?我的态度啊?我认为,以前他王光辉没当省人大代表,我们还拿他没办法。现在,他既然当了人大代表,就应该受组织纪律的约束,不能为所欲为吧。对,对。还有,尹杰他老板做得再大,他也是党员干部,也要——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好,有什么进展我再向你汇报,再见。”
王光辉听到以上的内容,心里有点小小的震撼。他感觉自己需要调整情绪,就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他想,原来罗区长是有意不参加那个协调会,并且与高市长形成了一致立场,拒绝他的“花钱消灾”的建议。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新得到的那顶省人大代表的帽子,却原来是一个紧箍咒。他感恩戴德的、区市二级政府官员朋友送给他的其实是一顶闪闪发光的“绿帽子”?
想到这些,王光辉感觉自己很sb。尤其他是第一次亲耳听到别人背地称他为“土豪”,心中滋味竟然有几分酸楚。
当王光辉神情恍惚地走回会议室里时,猛然发现人都散了,肖钢和城管队长们都不见了,主持会议的魏主任也在整理桌上的东西正准备离开。
“怎么了?散会啦?”王光辉问。
魏主任叹息说:“唉唉,都怪我的协调能力不强啊,双方意见分歧,气氛僵持,最后的一步谁也不愿意退让,结果是不欢而散。”
“不欢而散?”
……
肖钢觉得自己给王光辉添了麻烦,心里过意不去,就约了王光辉一起吃晚饭,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互相敬酒——
“王老板,这次的民工斗城管事件,我当时恰好就在工地,亲眼目睹了事情经过。天地良心啊,我觉得民工兄弟们那是有勇有谋、有理有节,既让城管受到了教训,同时又没有违法的过激行为。当然,这事让你为难了,我在这里向你道歉,喝酒。”
“肖总,你年长我几岁,那就是老兄。老兄,你的为人我早有耳闻,若要换作是水泊梁山那种时代,你肯定会是一个大英雄,可惜生不逢时啊。你是宁可自己受委屈,也要保护下属和民工兄弟,在当今时代,你可是稀有动物啊,你是国宝,我敬你。”
“啊哈哈哈,稀有动物?国宝?那不是大熊猫吗?哈哈,王老板你可真会夸人,你把我说成了动物我还很高兴,这就是你的本事,我一百年都学不会,只能佩服。来,喝酒,我敬你。”
“在我看来,所谓‘人’,那就是一种动物的名称。满世界的人,别看他们人模人样的,其实都是动物。只有你这个种类的,稀罕,属于高贵血统。”
“王老板,你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我就要流眼泪了。”
“哟,老兄,你这是侠骨柔情啊。来来来,我再敬你一杯。”
肖钢用手掌盖住自己的酒杯,表情复杂地说:“王老板,过去你我之间交流得不多,工作上的事情都是你和我们董事长定的。我,我现在,我必须乘着我还没有醉,头脑还清醒,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啊?”王光辉一头雾水。
“王老板,我要是不向你坦白,那就会良心不安啊。”
“真的?什么事?”
“就在前两天,我们集团内部开会,研究决定在相水区的房地产投资项目,有人提议在你手里拿地,我当时发表了反对意见。王老板,对不起。”
“啊,是吗?有这事?”
“王老板,请你不要见笑。我当时之所以反对,并不为别的,就因为心里觉得,尹杰董事长他让别人提出这个提案,却没有让我来提出,这就说明他信任别人而不信任我。所以,我就跟自己赌气,投了反对票。”
“老兄,这应该怪我,对你们集团的决策程序不了解,事先没有跟你打招呼啊。那,项目投资方案,定下来了没有呐?”
“放心,王老板,我既然敢向你坦白,那就有把握让事情翻转过来。”
“哦?那——”
“按照我们的业务属地划分传统,我们二公司承担本市范围内的工程业务,所以本市范围内的房地产开发项目,也会由我们二公司参与。我们是二级法人经营体制,我对本市范围的经营决策,差不多有80%的决策权。”
“哈哈哈哈!”王光辉高兴地笑了起来,摆手说,“肖总,你说的情况,那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情况变了,我们已经决定自己开发那两个项目。不过,肖总的这份人情,我必须接受啊,来,喝酒!”
这杯酒刚喝完,包厢门开了,是服务员领着杜红进来了。
王光辉:“来来来,虽然迟到,也不算晚。我来介绍一下,这位——美女编辑杜红;这位——建工集团五公司总经理肖钢。”
肖钢和杜红握了手,同声说:“幸会,幸会。”
王光辉问杜红:“怎么样?这一趟省城之行,没白跑吧?”
杜红:“还是你王老板的面子大呀,尹杰董事长亲自接见,还特意安排由集团公司发文件,每家二级企业都参与,以建工集团的名义编印一本画册,委托我全程策划。”
王光辉:“哟,这个尹老板,财大气粗,它建工集团单独做一本画册?牛啊!”他对肖钢竖大拇指,“你们国企,真牛!”
杜红:“对,肖总,我就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肖钢:“不行!杜大编辑,你首先得要感谢王老板的推荐,对不对?所以,敬酒也得要先敬王老板。”
王光辉:“肖总,人家美女敬酒,你是不能拒绝的呀。要不,我陪喝一杯可以吧?”
杜红:“我明天回北京了,那么这杯酒,就当是向你们辞行的,先干为敬。”
三人一齐举杯,干了。
王光辉惊讶地看着杜红:“怎么,突然就要回北京了?”
杜红:“王老板,不是我突然,是尹杰董事长要画册要得急,我必须马上回去组建工作团队。摄影啊、撰稿啊、平面设计啊,至少也得要三四个帮手啊,凭我一个人做不出来呀。”
肖钢忍不住打岔说:“慢,既然是我们集团编印新画册,王老板,杜编辑,二位,二位,听我说,我不能等你们开口,而要由我自己先说啊……”
肖钢在酒精作用下,说话也有些口吃了。
王光辉:“肖总,你要说什么?我们听着呐。”
肖钢:“我们建工集团的新画册,我,我们五公司,绝不能小气。别看我今天喝了酒,啊,那个,放心,我说话算数,我五公司要比其他公司多出钱,多用版面。那个,杜编辑,请你告诉我,其他公司几个版面?出多少钱?我必须是最多的,必须的。”
杜红面有难色:“啊,这个。”
肖钢:“杜编辑,什么这个那个,你说,你就给一句话,如果让我们五公司排第一位,应该出多少钱?说吧,别客气。”
杜红:“肖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并且非常感激。不过,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啊。我估计,你们集团总部的意思,可能各家二级公司的版面都是一致的规格,每家2个版面。”
肖钢:“是吗?是这样的?你没有骗我?”
杜红:“是的,每家2个p。”
肖钢:“那怎么行,那不行啊,怎么地也要让我多出些钱才对。”
杜红:“这——”
王光辉见这情形,脑子来了个急转弯,说:“杜红,你不能拒绝肖总的一片好意啊。要不,这样吧,你给肖总的五公司另外搞一个电视资料片,怎么样?”
杜红和肖钢都愣了几秒钟,然后异口同声地说:“王老板,你太有才啦!再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