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建设日新月异,城市越来越漂亮。但是,经过长期的建设之后,却经不起一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市内城区到处积水成涝,抛锚熄火的汽车随处可见,道路交通受阻,城市处于半瘫痪状态,放眼望去,一片灾难景象。
相水区当然不会例外,最惨的积水路口,水深超过人高。
“光辉岁月”工地上,住宅楼都已经在四五层楼以上的高度上施工了,但地下车库却都变成了污水池,地面低洼处和区内通道都被淹了,施工基本中断。
因为小区的下水道及排污系统尚未建成,所以要排除地下和地面的积水,就只能用抽水机,把低处的积水抽出来,排向附近的市政下水道。
五公司的肖钢总经理是一个急性子,看见整个工地被水淹了,他就命令项目经理安排抽水。于是,雨刚停,项目经理就调来10多台水泵,安装之后立即开始抽水排涝。
没承想,有一辆车门上印着“相水城管”字样的皮卡,突然冲进了工地大门,车上跳下几个大汉,不由分说,见了抽水管就拨。
施工人员一见这情况,气得不行,一声吆喝就叫来了几十个人,围了那些城管,吼的吼、骂的骂——
“你们这些穿制服的土匪流氓!平日就欺负小商小贩,今天胆敢欺负我们做工的,你瞎了狗眼!”
“建筑工地不归你们管,滚蛋!滚蛋!”
建筑工人越聚越多,有些好事的就合起伙来,揪住城管人员的衣裤把人抬起,然后往有积水的地上一抛,“哗!”城管被摔得满身污水,刚从地上爬起来,又再一次被抛在地上。
没多久,从外面来了更多的城管队员,他们冲进人群中间,想解救被围困的同事。但是,建筑工人来的更多,里三层外三层,把城管队员围在中间不准他们离开。眼看现场局面将要失控,随时可能发生群殴群斗。
幸好,附近的警察得到消息,及时赶来,大喝——
“散开!散开——”
三个警察面对上百号建筑工人,竟然镇住了场面。建筑工人们虽不情愿,但也只好停住了手,让那些城管队员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
一个警察大声说:“现场人员听我指挥,工地方面和城管方面,各留下两个负责人,其他的人都散了,不要围观,散开散开!”
经警察反复喊话,人群逐渐散开了。但建筑工人们并未离开走远,而是在四周站着围观。
警察问两个工地方留下来的人:“请问,你们是负责人吗?”
“我们都是栋号长。”
警察接着问城管:“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在现场调解吗?”
一个城管队长模样的人说:“现在事情闹大了,我们的人吃了亏,我要求他们建筑公司的经理出面解决。”
警察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城管队长:“我们和市政管理处的人在街上排涝抢险,就发现这边有大量的污水,在向市政下水道排放。我们过来拆除排水设施,阻止他们排水,结果被他们包围起来,把我们往污水里面丢。”
警察又问栋号长:“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吗?”
一个栋号长说:“事情的大致经过是这样没错,但是,有两个问题:首先,城市下水道的作用就是排放污水的,我们向下水道排放污水,谁也无权阻拦;其次,你城管方面若有特殊原因要我们暂停排水,应该事先说明理由,不能随意动手拆我们的抽水设施。对吧?城管队员到我们建筑工地来执法,也不事先跟我们公司经理打好招呼,那要怪谁啊?”
城管队长申辩说:“由于大雨导致城区大面积内涝,政府组织我们上街抢险。道路上的积水要通过市政下水道排走,车辆和行人才能恢复正常通行。所以,我们今天进入工地也是个特殊情况。再说,我们是一边拆除抽水设施,一边向他们解释原因。既然是抢险,那就是紧急情况,要求我们按组织程序事先找他们经理打招呼,那也是没有道理啊。”
栋号长还想接着辩驳,但警察用手势打断了他,说:“你们双方都不要争了,我只想说明一点,你们如果能够在现场协商解决纠纷,我们就做民事调解;如果你们在现场协商不成,那就请双方代表到我们公安分局去解决,怎么样?”
城管队长立即说:“我们要求他们的公司经理出面,双方到公安分局解决。”
明眼人都知道,建筑工人们一没占用人行道,二没损坏市政设施,三没污染市容,城管队员怎么也不能对他们执法。但若到了公安局里面,谁知道会不会有“官官相护”的黑幕呢?
所以,有人喊道:“不去!不能去!我们不能去!”
一人喊,百人应,现场又出现了群情激昂的局面,眼看着建筑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再度围拢过来。
警察一看形势要变,就对城管队长说:“若要发生**,你我都担不起责任啊。快撤吧,他们的经理是跑不掉的,快撤!”
警察护着城管队员们,迅速地撤离了工地。
“城管,滚蛋!城管,滚蛋!城管,滚蛋!”建筑工人们拍手、跺脚,有节奏地高声喊着,表情兴奋且得意。
有人看见,那个城管队长一边沮丧地撤退,一边流下了屈辱的眼泪……
肖钢,人如其名,别看他外表憨厚,但内心十分耿直,常把“一根肠子通p眼”这句粗俗之语挂在嘴边。刚才工地上那一幕“民工斗城管”的场景,他其实在不远处亲眼看见了。正因为他当时故意保持沉默,这才被手下的项目经理和栋号长们理解为一种默许态度。
肖钢看见部下们和工人们都是喜气洋洋的神态,在心里与他们同乐,但也为他们担心。因此为感觉得到,事情并未结束,而只是刚刚开始。
城管队员们离开后不出一小时,肖钢就接到了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尹杰专门打来的电话——
尹杰:“相水区政府刚才专门给我电话,说是你们在工地上与城管的人发生了群体冲突,是什么情况啊?”
肖钢:“老板,是他们城管队员先到工地来捣乱的,他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
尹杰:“我在外地出差,刚才我已经跟王光辉王老板说了,请他出面协调一下,他会跟你联系的。肖总啊,你知道的,我是原任区长,他们给我打电话,让我很为难。所以,请你在态度上配合一下好吧?”
肖钢:“好吧,既然老板有要求,我就配合王老板,尽快平息冲突情绪。不过,老板啊,工友们都不容易,我手下项目经理和栋号长的工作积极性也需要保护,所以让我一个人承担算了,不要往下追究了可以吧?”
尹杰:“你看王光辉协调的情况怎么样,先缓和气氛,避免事态升级,责任的事以后再说吧。”
“喂,喂——”肖钢还想说什么的,但尹杰已经挂断了电话,以此方式表示自己的不悦。
通常情况,接到上级领导如此这般的电话,大多数人都会心慌不安。但肖钢则不然,他把保护下属放在首要位置,上级领导高不高兴则在其次。
……
相水区政府的一间小会议室里,正在召开一个协调会。政府办魏主任主持会议,王光辉和几个城管队长在座。
王光辉想用义气来安抚那些受了委屈的城管队员们,对他来说,“义气”的标志就是钱。
“各位,尊敬的城管队长。”王光辉发言表态说,“我觉得,不要再让建筑公司的经理与城管队长见面了,这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负面情绪。现在,我坐在这里,就是同时代表了‘光辉岁月’项目的建设方和施工方,一来向你们当面道歉,二来我们愿意向受了委屈的城管队员,每人支付1万元的精神抚慰金。刚才听说有12位城管队员去了现场,所以一共12万元,我们出,这样行吗?”
城管队长一脸严肃地说:“王老板,钱不钱的另外再说啊。你是没在现场,不能体会到我们当时所受的屈辱,那真是奇耻大辱啊!所以,我必须坚持,要让有关的直接责任人当面认错道歉,接受处理。这不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而是政府形象、政府威信的问题!”
王光辉一脸无奈地说:“哟,看来队长是不同意我提的解决方案。可问题是,那些现场的参与者都是建筑公司的人,我不能调动他们啊。”
城管队长:“所以嘛,我说了,要建筑公司的经理来参加会议才能最终解决问题呀。我们开会研究来研究去的,事情还是回到了原点,当事一方不参加那怎么行呢?”
王光辉说话带上情绪了:“不是啊,我说了我是代表项目建设方和施工方,一来道歉,二来赔钱,这种态度还不行吗?我作为建设方和施工方的代表,是资格不够还是面子不够呢?”
城管队长针锋相对:“王老板,你的态度和做法是代人受过,这又让我们情何以堪呢?”
主持会议的魏主任想缓和气氛,就摆摆手说:“我看,今天的事情既简单又复杂,关键是情绪还没有消化。要不,王老板能不能现在给建筑公司经理去个电话,看看他的态度?”
王光辉叹气说:“唉,我的魏大主任啊,我是想用快刀斩乱麻的方法解决问题。要是让施工方的当事人来开会,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那不是更麻烦吗?”
魏主任面有难色:“唉,王老板,你是一番好意的,这我知道啊。可是,政府的威信也还是要维护吧,城管部门毕竟是代表政府执法的,不然——”
王光辉:“既然你们坚持要建筑公司的人来参加会议,那好,那就说明我的调解失败了,啊,那么我收回先前的建议。各位,我现在就打电话,请建筑公司的负责人过来,行吧?”
大家都没吭声。听得出来,王光辉的话中已经带着几分厌倦了。
王光辉当着众人的面拨通了肖钢的电话:“喂,肖总啊,辛苦辛苦,工地上的积水抽得差不多了吧?好,我在区政府,参加一个协调会,对,你猜对了,跟你们有关。刚才,罗区长讲了话,有事离开了,但会议还没开玩,这不,想请你肖总来参加,与城管的兄弟们当面交流交流。刚才罗区长说了,人家建工集团那是大型国企,二级公司的老总那都是处级干部,要尊重啊,不能怠慢啊。我说人家肖总从来不摆架子,最好相处,有什么事那也好商量啊。所以,想请肖总过来亲自参加会议。对,那好,我们等你啊,在区政府3楼小会议室,再见。”
会场上的人都暗自发笑,因为罗区长根本没参加今天的会。王光辉刚才的一通“甜言蜜语”似的电话,倒是让紧张的会场气氛突然生出一些幽默感。但是于王光辉来说,却是以幽默的方式向区政府传达了某种抱怨——区长应该参加这个会议的。
在等人的间歇时间里,大家天南地北漫无边际地侃大山,就当作是休息。
这时候,王光辉接到一个电话,是复员军人联谊会理事长打来的——
王光辉:“哟,尊敬的理事长,你好你好,有什么指示?”
理事长:“王老板,我怎么敢指示你啊,你是我们联谊会的主要赞助人,那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要经常向你汇报工作才对呀。”
王光辉:“扯远了扯远了,有事就开口啊。”
理事长:“好啊,是这样的,今天是潘红军让我给你打这个电话的……”
王光辉:“谁?你说是谁?”显然,他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