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它生出无数诡秘暗影，压迫得你无法呼吸。又化作千万流光剑影，斩断你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无尽黑暗好似深渊又好似冰墙，身处其中，只见光芒深陷，只觉温暖消逝，迷惘心中也唯独剩下恐惧伴在耳边久久呻吟。
黑暗里的一点光，奄奄一息。
或是一阵风就可以将其熄灭。
但是这阵风也可以瞬间让它死灰复燃。
不管是灭还是燃，它就这么一直摇曳在黑暗里，远远望去如同幽森火焰。
——
在共同经历生死之后，少年少女的命运仿佛在冥冥之中连到了一起。
云天背着被火芒笼罩的姜晓蝶一步步往前行去。不知怎么，在受过几次皮肉折磨后，他的身体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虚弱。
少女皮肤在火光里剥落又长出，剥落又长出，就跟蛇蜕皮一样。只不过碎皮还没落地就是成了灰烬泯灭不见。她头发燃而不着，像是在水中飘荡一般四散扬起。
先前云天醒来后，发现不远处剩下一堆空壳蛇鳞，他以为是黑蟒蜕下的皮，当即冲回去想带着姜晓蝶离开。
但姜晓蝶却刚好在此时醒来，然后二人两人就陷入十分的尴尬境地。云天担心姜晓蝶误认为自己要占她便宜，而姜晓蝶当然是认为自己被占了便宜。
云天涨红脸，急忙解释：“我正人君子，绝不趁人之危。就是趁人之危也不会在你睡着的时候。额…”
发现自己语无伦次，当即扇了自己几个巴掌，直骂自己心智不坚。
从未跟女孩子接触过的他，这般惊慌失措也情有可原。毕竟还是初心萌动之年，又从未涉世事，青涩到成熟还需要许些经历才行。否则眼前未着衣物的窈窕身影、玲珑少女也不会一直在脑中徘徊涌动。
姜晓蝶羞涩说道没事，见他不知所措，又是连着骂了他几句木头，让他将蛇鳞拿过来。
其间姜晓蝶跟他说有个女人救了他们俩，黑蟒亦被她杀死，让他不要担心。还问道那女子是不是他娘亲，云天自嘲一笑回答说，如果是他母亲便会救走二人，但她没有，说明只可能是刚好路过的羽士什么的。之后两人撕扯蛇鳞用来作衣物遮掩好身躯，姜晓蝶将女人留下的小葫芦挂在云天胸前，继而拾起身旁的赤焰石头。
在这一切做完后，云天背起她步上前方未知的路。
——
姜晓蝶几次问云天要不要休息一下，云天表示自己还能坚持。
忘不穿的黑暗，走不尽的迷茫。根本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就是如此，二人依然互相勉励一直往前，往前。
姜晓蝶忽是看见云天额头脸庞流落的细汗，心里即刻多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用手腕拭去汗渍，然后伸长手臂，摊开手中赤焰石。
“赤猊告诉我，当年母亲代替父亲接受了祖上留下的炎之传承。而母亲临死前，将炎帝力量留在赤猊体内，就为有一日能让我接受这一传承。没想到母亲用这种方式救了我一命。母亲之用心，让我百感交集…”
“有母如此，夫复何求。亲人之所以为亲人，就是因为他们无私养育我们，并会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留下。意志、土地、家族…不管是什么，都是他们最珍贵之物。你母亲是个伟大的人。”
姜晓蝶静静听着云天说道，脑海中的熟悉身影挥之不去。
“对了，我记得你伤得比我还重。从我在洞里醒来，你都如若无事一般，我亲眼看见你被巨蟒吞下，而又遍体鳞伤，但现在你身上都没有多少伤痕，这是怎么回事呀？莫非你是神话故事里的神祗？”
少女天真灵动的声音，让云天一阵恍惚，他一脸茫然道：“我也不知道。这得回去问问爷爷。”
“你爷爷很神秘，看上去高深莫测。你先前在狩猎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那当然，我爷爷有通天晓地之能，并不是虚吹出来的。只是我学艺不精，学不会爷爷那一身本领。”云天本来想叹气，但想到此时叹气会大损士气，便憋了回去。
他没叹气，倒是姜晓蝶叹了一声：“我们能不能出去呀？”
“嗨呀，我说姜大女公子，你就不能有点信心吗？出力的是我，享受的是你，我都没叹气，你叹什么气？”云天怒其不争，直跺脚道。
云天的样子看在眼中十分滑稽，于是她又问道：“那我们到底能不能出去？”
云天突然间变得正经起来：“我们一定能出去。因为有你在嘛。”
姜晓蝶不知其意，问他什么意思。
只听云天道：“你母亲替你取名晓蝶，便是希望你能如同破晓之蝶带来希望，所以相信你自己吧。”
听其说完，姜晓蝶只觉脸颊发烫，于是微微埋首问道：“你是不是对女孩子都这般花言巧语？”
“哪有？再说晓蝶，晓蝶不正是破晓之蝶吗？我这么说是希望你能够坦然接受你的命运，你既然出生在炎帝一族，那就不是普通人，况且你母亲又将传承留给你，你命中注定要与不凡相伴，如同令堂那样。要学着成熟些，懂不懂？”
“我怎么就不成熟了？难道你与人呕气，为自己争强好胜就是成熟了吗？”姜晓蝶不服气道。
“我那是与人切磋。所谓切、磋、琢、磨，可较技之长短，这是衡量好坏的标准，你一女孩子哪懂这些？哼。”
“哎哟，我发现你说起胡话真是一套一套的，明明自己吃了亏，还不承认。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经常这样诓女孩子？”
“其实你是我从小到大认识的第三个女孩。”
“你会不会觉得我话太多啦？”姜晓蝶听他这么说，便是有意无意问道。
“没有啊，你这样挺可爱，就应当每天这样开开心心，我才喜欢。啊…”云天心乱不已，无意说出的话无法收回，他惊呼一声，小脸发热便是微微埋下头。
两人这般沉默许久，在转过一个拐角后，前方逐现光亮。
二人大喜，云天浑身充满劲儿飞快跑去。
光芒刺眼，令得双目不适，恢复之后，只见是一个洞口。刚出洞就见到一双大白腿，云天身形一愣，移目看去：
大白腿的主人是一名妩媚女子，女子身裹麻布、兽皮共同缝制的短衣短裳，灰白头发披在肩上，在其头发遮掩之下竟然有着两只兽耳。
云天以为看错，往左踏出一步，又见到女子身后一条毛绒尾巴。
“妖…妖？你…别过来！”云天慢慢往洞里退去。
“你们这些夏人①真是不知好歹！妖怎么了？你背后女子不也是妖吗？你这手朝里弯之人，枉我们在这里等你们一夜。”女子气愤地啐道。
因为云天看不见姜晓蝶的变化，也就没听懂女子在说什么。
这时，从其身后走出一名少年。少年髽首②了，发丝之下束起十来条髽鞭，穿着与兽耳女子相同，只不过露了半身。
少年放下手中骨矛，紧抱双臂走上前恭敬作了一礼。而后叽哩哇啦对女子说了一堆话。
女子撇过一眼云天，不屑道：“他说感谢你杀死黑蟒，大巫祝正在等你们，叫你们一起来。”
说罢，女子跟着少年步入溪中。
姜晓蝶告诉他，这可能是灵巫族的人，不会害他们。
云天将背后姜晓蝶往上送去一些，就举步跟上前方的人。
“灵巫族是什么啊？”
“听兄长说是一个十分古老的族群，与我姜家有些关系。十三年前，父亲去找过他们询问母亲下落。虽然我没见这些人，但他们肯定是好人。”姜晓蝶握紧手中火焰石说道。
溪水沿山脚流淌，云天等人逆着溪水前行。一棵棵古老通天大树与突岩绿壁结合遮去天光。鸟雀自由翱翔，不少猴猿在树上树下“吱吱”戏闹，鱼儿在水中闲逸游荡，甚至还贴着他们皮肤游过。高高山壁披着一片片绿荫，忽是一声鸟鸣，那山壁上接连攀过数不清的壁蛇。
这一路上，云天与姜晓蝶的目光就没有停留过。他们面露欢喜，深深为这一片欣欣向荣、生灵和谐的土地感到高兴。惊喜之余，自然是忘了现在时值冷冬。
前方视线渐明，只见高耸入云的山林之上有一条银河飞泻而下。那四散得水花在阳光下形成道道彩斓。
少年带着他们绕过水潭，迎来一片阔地，其中林立着十来座草木房屋。往右看去，只见那里有一片山坡，山坡树木零稀，且有许多足有两人高的豕兽在林中徘徊。
云天一窒，姜晓蝶开口让他快跑。
“哈哈哈。那是我族养来用作骑乘的灵豕，不会伤人。你们在外所见豕兽，是从我们这里偷跑出去染了邪气变成的。”一名白发苍髯的老人笑着迎面走来，少年女子与其说过几句话，就转身走向聚落。
云天不语，直盯着那群豕兽看。
“我们这片土地受女娲娘娘神力庇佑，得以四季如春。我们在那片向阳坡上种下栎树，待它们长大后，栎果便是一日一落，豕以果为食，生生不息。”
“少年郎，你想不想离开这片与世隔绝的地方，回到居溪？”
云天，姜晓蝶对视一眼，点了头。
老人伸出粗糙手掌在云天眼前凭空一抓，云天只觉浑身无力，立即栽倒在地。
老人示意姜晓蝶没事，而后叫来一男一女把二人抱起送到一间草屋中。
在过来一路上，姜晓蝶看着聚落中那些蛇形、龙形图案以及木纹恍惚不已。
男女拿来一些衣物替他们换上后，方才离开。这时，老人进了屋。
他拿起云天胸前的葫芦将漆黑蛇鳞收入其中，又径直走到姜晓蝶身旁递出一只金鼠，说道：“姜王之女，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不知怎么，意识不清的云天突然开口道：“不行。她不能留在这里。我要带她一起离开。”
老人哭笑不得，看他根本没醒来，于是又问姜晓蝶是否要与他同行。
姜晓蝶不解，老人先前答应让他们回居溪，可此时又问她是否要和云天同行。沉思片刻，她答应下来，盯着手中颇有人样的金鼠，而后又扫过自己浑身诡异的火焰，抚摸头上长出的角问道：“老爷爷，为什么这小动物会与人如此相像？我先前被母亲坐骑所救，这真的是我母亲之意吗？还有人和妖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日月山河，树木花鸟皆具灵魂。人死之后，灵魂会离开肉体，寄存于海洋、山谷、动物、植物身上，人之灵魂与万物之灵相通相合，自然是可以相互感知。动物同样有纯洁之心，所以呀不管是人、动物、还是你们说的妖其实都是一样的。”老人指着草窗外的兽耳少女，继而道：“追溯到伏羲女娲二神治世之时，无论是人啊妖啊，都是同一族脉。其实如今世间有许多人都深深明白，但他们却故作无知，借妖人邪魔害民祸国之说达到自私目的。你不仅身为炎帝之后，还拥有着十分精纯的炎之血脉，因此你必须比他人更要深明此理。那名女子叫做黎幽，是一只百年灵狐，灵族后裔之一，其先祖曾为女娲娘娘手下统帅五行师的九尾天狐。日后若见她落难，就出手帮帮她吧。”
姜晓蝶颔首答应，老人在此时念起晦涩语言，那声音仿佛是来自远古的召唤，令她渐渐闭上眼睛。
火影抱着金鼠睡去，后在一阵风中化作光尘消散而去。
老人尽显疲态，步伐颠簸步出房屋。屋外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为何就在一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冷风刮来，无尽寒意与苍凉侵袭全身，老人觉得冷，举手拿起一张布皮裹在身上。
他走到聚落里的火坛边，见到来人，道了一声：“灵月。”
灵月合臂道：“大巫祝。牺皇真的回来了？”
“他的意志回来了。来取走属于他的东西。”
“他是要回来救这世间吗？都被害成这个样子，还想着天下万民吗？”灵月攥紧双拳泣不成声，为之不甘。
“心容乃大，纳百川聚山河。这才真正的牺皇呀！”大巫祝同样是泪流满面。
他走到火坛深处，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拿出一片干裂龟壳仔细查看：“天命那。”
（by：树下日月）
①夏人：华夏之所以叫华夏，是因为华胥氏人后裔遍布天下，“华”通“夏”，自然就是华夏。夏人是四方（比如东方夷，南方苗等）族民对中原地区人民的统称，当时炎黄后裔已是与东夷、苗民、羌民等人各族通姻，文中就泛指整个华羽大疆之民。
②髽首：指以麻束发或是以麻束发之人。这种发饰起源三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