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晴
黄道吉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池塘已经挖好,足有四五亩见方。今天是一个大喜的日子,长兴城外受灾严重的四个郡二十二个村子老老少少的村民全都来了,乌泱泱的把刘家村里里外外都站得满满的。
在大碾盘旁的空地上起坛,上设花瓶、香炉、香筒、蜡扦等,供香、花、水、果、灯五供。又置玉印、玉简、如意、令旗等法器,还有一张五尺大小的已经画了符的幡。
陈杰已经把他存下的银子全部拿了出来,给每个村子买了两辆水车,又买了一个二十几驾骡车到东边的春水县采购粮食。这些骡车一来一回得要花一个月时间,加上运输费足够支撑所有灾民三个月的费用,还剩下八百多两全都给了李雩。穷家富路,李雩也没有客气全部收下。
彬郎化身成云游到此的法师,他做的法事根本不是求雨,而是把近一万多人的愿念遥告师尊。一别三百年,彬郎太想念恩师了,一早就把白玉床又化为了登仙玦挂在脖子上。
找神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到五庄观的路上除非遇到妖怪,哪怕生死存亡也不许用任何法术;不知道具体位置,只知道必须一直向西行;还有罗炬一定会派出所有人马一路追杀。
人人都知道会很凶险,但都想抢着去,最后李雩拍板只带了紫苏、厚朴和彬郎。云镇子是彬郎的师尊,他必须同去。带厚朴和紫苏是因为想要趁机求情让他们和药师爷再见一面,或者他们还可以再有机会随药师爷上天庭。云镇子在仙界的地位比较特殊,李雩也暗暗想要利用这个机会求他告知娘亲投胎到了何处。
云镇子是地仙之祖,他不食人间烟火,也不需要凡人香火,求他只需要两个字——诚意!
李雩也是神,当然能够理解神也不能够有求必应,所以需要用一些门槛来甄别,但坚决反对不分清红皂白一刀切。长兴妖魔横行,已经十万火急了,既然彬郎已经做了法事通知云镇子,就应该马上出来见他,而不是要他李雩千辛万苦地一步步走过去。
他是谁?他可是了不起的李雩!他李雩低下高贵的头颅去求他,那是天大的面子,他就最好别推三阻四!
……
吉时已到,彬郎穿着道袍登上高台,向西方祝祷,然后焚香、念咒。
法事的最后,暮云村的一位长者捧出一把可以放在手心的锋利小刀,递给彬郎。彬郎把自己的左手食指划破,让血流在了幡上,接着所有人都这样做了一遍,幡上变得血迹斑斑。
……
仪式过后,所有人都聚在了大厅里,李雩又再交待了一遍。
虽然刘家村有人在池塘昼夜值守,但为了防止城隍派人破坏所有留下的神仙都得轮流暗中保护,不容有失。
无论多困难,门口的槐树一定要好好照料,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到云梦泽找怀书锦。李雩不放心曾去看过,那里虽然也受了灾,却因为求雷神降了一场雨和上次蚯蚓精的破坏因祸得福引了水去,云梦泽的灾情小得多。
该说的都说完了,李雩看到远远的三色花眼巴巴地瞅着彬郎,却不敢走近,便把他们拉到一起。
还好没出大事,彬郎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要分离,两人又喁喁细语起来。彬郎怜惜地抚摸着三色花已经白了的长发,三色花反倒毫不在意傻傻地笑着。
李雩早有吩咐,他们走后要时刻严防罗炬再派人来偷袭,无论如何也得保住三色花的周全,有她在就等于多了两次死里逃生的机会。
李雩看到彬郎那股子柔情蜜意,跟以前的冷若冰霜判若两人,不禁感慨爱情的力量,一扭头却看到了香香那幽怨的眼神。
此时,孙家庆捧着法事上的那把小刀走了过来,对李雩说:“这是我上次说过的天外玄铁,最后只剩下这么一点了。这几天我把它打成了飞刀,刚才又得到了一万多村民的血祭,希望能对你有些帮助。”
这小刀幽透寒锋,青云吞口,乌木柄,鲨皮鞘,刀身上錾刻海水江牙纹。
“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使得?”李雩连连推辞。
孙家庆却说:“其实你的神像早就应该做好的,是我家一大一小两个捣蛋鬼使的坏,还好我发现得早,要不然就害了雩爷。这件事我一直不敢直说,这把小刀一来是赔罪,二来也好防身。”
见孙家庆言辞恳切,李雩也只好收下。
李雩和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一直说到了天黑,却一句也没有对香香说过。人道他们小两口早就把体已话说完了,却不知道昨晚李雩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必须得尽全力保住刘家村和所有的灾民,如果我回来后发现你做得不好,我会休了你。”
香香在心中大喊:“我当然会尽力,我会让你回来后看到一切都和原先一模一样!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啊!你为什么不能学彬郎,也对我好一点呢?”
香香心里很多话,却只是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八月十三日晴
宜出行破土畋猎忌放生
夜深了,分别的时刻到了,这个时候出行是为了不打扰到刘家村的村民,也尽量避开城隍的耳目。
李雩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说:“我走了,贱内就拜托各位。她吃了不少苦,有时难免出言不逊,心地却是很好的……她……她没有表面那么坚强。”
他到底心里还是有她的,香香再也压抑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一整天来,窦王氏的泪痕就没有干过,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你呀,多好的夫婿,哭什么?”
碧眼金睛兽在李雩的脚边蹭来蹭去,依依不舍。李雩弯下腰来揉了揉它的头嗔道:“你呀你,一点儿也不乖!连我媳妇也骑不得,你太骄傲了!以后你干脆就叫金骄,如何?”
碧眼金睛兽眨了眨眼,温驯地趴在了地上,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李雩又道:“若我两个月还没回来,或者没有下雨,香香就骑金骄上天庭去告状。在此之前,为了安全金骄、三色花、白皓、猴子都不许出结界一步。就此别过,家里就拜托诸位了。”
走到门口,李雩突然想起了什么,拉过孙家庆,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万一池塘里的水用完了,就带人到城里运水,反正城里是不会缺水的。如果他们敢拦就让村民去把城隍庙给砸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这一步。”
马车辚辚而行,直到看不见了众人才纷纷散去。
出了庙门,四人就只能用肉身了,得象凡人一样翻山越岭,而且不能用法术,遇到困难也只能独自面对,不能向大家求救。
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李雩想到刘贵已经走了半年多,也不知他有没有找到五庄观,没想到一前一后走上了同样的路,也许还可以与他再次相见。
过了一个山坳,正驾车的彬郎回过头一看,还有两个人影站在山坡之上。虽然是在夜里,也不能用法术,已经修炼成天眼通的人肉眼也比普通人好得多,能够分辨出这两个窈窕的身影是香香和三色花。此二女一个深情款款,一个却故做坚强。
彬郎觉得香香也可怜,但又记起她的阴狠,心里矛盾得很,忍了好几忍还是把马车停下,一把掀开车帘,对着正闭目养神的李雩瓮声瓮气地问:“我以为你并不喜欢她,可是为什么看起来却是有情?”
“她很可怜。”
“……她才不可怜!有一件大事我必须得告诉你,让你心中有数。”彬郎咬了咬牙,他就不是喜欢拨弄是非的人,却也是是非分明的人,“她……她早就知道罗炬不是好人,却不说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当上了城隍……这一切其实都是她的算计……她……”
“其实她很可怜。”李雩又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句。
彬郎不死心,又问:“可怜之人也可恨,怎么办?”
“可怜她,不要恨她。”
“你该不会是爱上她了吧?”彬郎翻了翻白眼,还真不习惯李雩故做深沉的样子,“你……你以后会吃亏的。”
“我不爱她,只能可怜她。她也不要爱我,爱我就更可怜了。”
彬郎无言以对,一阵长长的沉默……
厚朴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李雩,对他刮目相看。
李雩却暗道惭愧,这说辞是报国寺一叶的,他只不过是拾人牙慧,又稍加改造而已。
气氛有点沉闷,才出发就士气低迷不好,李雩突兀地笑道:“连我的两辈子你们都一清二楚,可彬郎却什么都瞒着我们,这有些不公平哟!你以前叫什么名字,你是哪里人,你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在药师庙里一待三百年,明明可以成仙却不走?还有,我本来想要用个女人为难你,可你倒好干脆顺手牵羊把那朵花带下山来。你说起男女情事一套一套的,这都是谁教的?或者说你这个小道士本就贪恋凡尘,所以才不愿成仙……在长长的旅途中必需得一件一件解释清楚,要不然我们可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