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朴苏醒过来了,大家又紧张在关注着仍在入定的李雩,谁也不敢再出主意帮忙了。
只见李雩先是全身大汗淋漓,没有多久又瑟瑟发抖,然后又憋得全身发紫。
全家人都忙前忙后,心急如焚,好几次都以为他要完了,全都抱头痛哭。只有香香观察得仔细,告诉大家没事,李雩看起来难受,可是面部表情一直很放松,证明他心里有底。
这时外面又传来了鞭炮声,原来桂嫂一家因为柱子的事到庙里来谢神。
今年他们家风波不断,但总归全都了结了。他们把村子里的钱全转送给了黑子家,那全是柱子的错,他们有义务做出补偿。家里的老母猪也没了,他们不肯收朱鹤翔的钱,反倒做了一块匾送到庙里来,把原先的《雩庙》牌匾拆了,挂上了《雩爷庙》,从此李雩变“雩爷”了。
柱子害了黑子的事没有人知道,这全多亏了李雩,他们心里有数,只是实在没有勇气公开这个秘密。黑子的爹娘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也许他们以为是一场意外反倒不会那么痛苦。桂嫂又卖了家里的三只小猪仔,帮黑子家修了院子。他们想好了,以后黑子家的事就是他们的事。
所有的事都得要用钱,桂嫂下个月就打算到她兄弟工作的酒楼里去打杂。
桂嫂不知道她改变了什么,因为她的献祭小蜜突然充满了力量,李雩比较轻松地过了最后一关,却也失去了宝贵的历练机会,到以后他会为自己的侥幸心理后悔,有些事情他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了。
……
当李雩推开天机之门的一刹那,整个地府里地动山摇,阎王爷的书桌都被掀翻,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都摔倒在地上,所有的鬼都在哭泣。
过了好一阵子才又平静了下来,判官包源海站稳后摇了摇头说:“唉,地府里又要不太平了!就是不知这回来的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
李雩睁开眼睛回来后,大家都发现经过火、风、水的洗礼他变了,变得更漂亮了。
这是由内而外的变化,他的皮肤变得如同莲花一样白里透红,吹弹可破。他的五官就像经过雕刻一样精致,原本就亮闪闪的眼睛变成了丹凤眼。如果说他以前的美是健康的、强壮的,对女性的吸引力来源于三分帅气,三分朝气,再加上三分邪气,那么现在就算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平平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是万众的焦点,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对着如此迷人的一张脸,就连一直以来生活在一起的女人们都难免有些脸红。
唯有香香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视而不见,她抓住李雩的手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你是怎么过了关的?”
李雩努力回想,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说道:“我只记得是在水里被小蜜拉上岸的,原本小蜜也不能把我拉上来,后来突然间来了一股力量。”
谁都猜得出那一定是桂嫂一家献祭的作用,香香仍然紧紧地拉着李雩的手追问道:“你再想一想,看能不能想出什么来?”
李雩想得头痛也还是想不出来,紫苏笑中带泪地说道:“想不出来就算了,只要人回来就好!”
香香却还是抓着李雩的手不肯放弃,李雩轻轻地把手抽了出来,略有不悦地说道:“我实在是一刻也不想等了,有话以后再说。”
厚朴还来不及多说一句话,李雩就又在大家的面前消失了。厚朴气不过骂道:“怎么走得这么急,没良心的家伙!也不让人多看一眼,这么一走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天知道能不能回来……”
说到最后一句,厚朴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全家人又哭在了一起。
厚朴和紫苏很后悔没有早一点告诉他有关于他的前世,也许由他们说出来会好过他亲眼看到。这两天来他们时时心神不安,希望他能经过上穷碧落下黄泉,又怕他到地府记起前世变回桑思齐。要不要说,应该怎么说才好,思前想后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这是打从一开始就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柄利剑,但后来李雩成为了他们的学生、孩子、战友、朋友、老师……他变得越来越好,他们也越来越喜欢他。
如果他不是桑思齐该有多好!他们情愿他不是天神,只要能象现在一样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哪怕他是天神下凡,除非他是玉帝就绝对不是整个地府的对手!
他只要再次站在三生石前就会知道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了,他会又变回那个坏到骨子里的县令和那个侍郎大人吗?
他会在他们都鞭长莫及的地府掀起滔天巨浪吗?
这些难题剪不断,理还乱在他们两个的心头纠结,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的苦……其实他们也不知道香香另有所思……
……
李雩来到了鬼门关前,这里还是阵阵的阴风,只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相当于地窖里的冷风,他毫不费力地走了进去。
李雩一走进去,地面上鲜艳的彼岸花就变成了熊熊的烈火。他已经心中有底,若无其事地踏了上去。彼岸花的火比起上穷碧落下黄泉里的那个房间来说实在是太小巫见大巫了。
知道奈何桥下的河水会涨起来,李雩干脆把小蜜就像一根长绳一样抛到望乡台的石柱上,荡了一个秋千就过去了。
片刻也不停留,李雩直奔了三生石。
摸着这块大石头,想起当初来的时候,李雩心中五味杂陈。
渐渐的,石头上又浮现出了文字,最前面的几个字赫然是——桑思齐,字遐思,吴州人氏……
“桑思齐,桑遐思,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桑思齐,你TMD真把老子当猪了?……用这种下三烂的伎俩就想……你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聪明吗?我……你不把我当人看,可现在变成了一只丧家……之犬……”
“桑思齐,我这样全都拜所赐,我要吃了你!”
“你骂呀,你骂呀!前世你就是这么骂我,我早就习惯了!跟着你,我倒了八辈子霉,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变成一只野猪,呜……”
“我就是小全,跟在你身后六年的小全啊!你说什么事全交给我做,所以才叫我小全。”
“你装什么装?什么坏事都交给我去办,结果害得我也一起被凌迟处死。老天爷不公平!为什么你这个主犯可以当人,而我却要变猪,还是只又脏又臭的野猪!我不服,我不服!”
“那天你把我的手臂烫得脱了一层皮也不过丢了几两银子,问也懒得问一句。”
那只大野猪小全说过的话又在李雩的耳边响起,难道那些都是真的吗?李雩不敢相信,这太可怕了!他又不敢不信,可是如果连三生石都不信,天上人间就没有可以信的了。
人还有可能会说谎,三生石却绝对不会;人会出错,三生石却绝对不会出错。若是三生石说了谎,若是三生石出了错,只可能江水倒流,旭日西升。
李雩站在三生石前,看着上面的文字渐渐地仿佛看到了自己,是那样的真实。他以前一直在想,一块石头上能写多少字?怎么可能把人一生的恩怨情仇、是非成败、生老病死全部写出来?原来那些文字就像是某种特殊的符咒,每个人只要站在它的面前读出来,自己的一生就自然会如同一幅幅画面展现在面前。
……
辛酉年三月二十四日晴
黄道吉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京城的皇榜墙前站了一大群的应试举子,十八岁的他和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长衫的少年走近时马上就有人打着招呼。
“桑大才子来了!到底是大才子,人家胸有成竹,不用象我们眼巴巴地一大早就来等着发榜。”
他忙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昨日与三五好友把酒言欢,将歇得太晚,今早起得也晚了。”
又有人笑着说:“原来桑兄有十足的把握,早就提前庆祝了!”
“依我看以桑兄之才今年的魁首非君莫属!”
桑思齐心中很是受用,却把身边文静的长衫少年推到前面说:“你们都在笑话我,其实真正的高手在这里嘞!董梦麒可是连中了解元和会元,加上这次可不连中三元了!”
董梦麒谦虚地说道:“在下此次只要能中个进士就心满意足了。”
正在聊得热络,一个白衣太监把皇榜贴了出来。第一名出乎大家的预料,竟然是宁州刺史之子沈纨。桑思齐只得到了个探花,而从头看到尾却没有发现董梦麒的名字。
这个名次在桑思齐看来虽然不很理想,却还能够接受,只是万万没想到好友会名落孙山。
董梦麒脸色惨白,半响没说出话来。桑思齐怕他会想不开,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麟悦兄,这次不成还有下次,过三年再来就是。”
董梦麒苦笑说:“哪里还有下次?我家把仅有的两亩四分地卖了才凑的路费,回去后我只能当是私塾先生糊口了。倒是遐思你终于登上了庙堂之高,可以一展抱负了。”
三月二十九日小雨
宜扫舍诉讼,忌会友宴饮
今天吏部就要把此次科举后赴任的名单公布出来,桑思齐穿戴整齐准备先到高朋楼吃个早餐再去吏部大堂听宣。
桑思齐也是寒门学子,只是因为所有考中的举子每年都可以在国子监领到津贴,昨天已经发放到位了,他的手头这才略宽裕了一点。本来他不想到如此高档的地方,但这里的消息最灵通,为了以后在官场交际总得多少知道一些。
听到楼上有熟悉的声音,那是相识的同年,桑思齐想上去寒暄几句,才走到玄关却听到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们看到桑思齐的那张臭脸了吗?他还以为自己会高中状元呢,岂料只是小小的探花!”
“是啊!说起来好听,什么状元、榜眼、探花,其实人人眼里只有第一名,榜眼、探花和我们一样都是失败者,对补缺没有一点好处。”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知道他这个探花是怎么得来的吗?是老皇帝看中了他那张小白脸才给的,所以说呀咱们吃亏就吃亏在一没有和沈纨一样有一个好爹,二没桑思齐长一张好脸。”
“话说这个沈纨是什么货色你们知道吗?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这一句最后两个字你猜他念什么?他居然把dada念成但但,哈哈……”
整个楼层都是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
桑思齐紧紧地抓住楼梯扶手才没有摔下去,他的心中有十万个为什么。自己的文章明明人人说好,还刻印成册,为什么别人却说是因为今上以貌取人?沈纨连字都不识为什么反而会高中?这一帮没有口德,轻佻粗俗的家伙是同年,而满腹经纶的董梦麒却黯然还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