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苓急忙收起气焰,垂下头道:“徒儿失礼了。”
岳清欢望向初月晚走前换下的祭服,脸上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过了些日子,每天都是先考过所教的内容再放人,于是这套流程也成了云锦书和岳清欢之间的规矩,互不打扰。
山樱的时节渐渐要过去了,新的嫩叶抽生出来的时候,经纬院那边也逐渐忙碌起来。
云锦书作为太子的伴读,不能再经常来摩天塔“找麻烦”,对此,岳清欢心中无比舒畅。
这日岳清欢将新的曲子教给初月晚,小公主果然在音律方面一点就通,稍加教导便可突飞猛进,完成一遍整套的动作,竟然离午间休息还有一阵子。
“可以,今日晨间修习就到这里。”
岳清欢对成果十分满意。
初月晚脱去祭服,将手中的礼器也都交给礼官。
过了这么久,岳清欢终于习惯了她的孩子样。
虽然前生加今世已经有双十年华,可阅历的简单或许让她没有什么心智上的成长。
原本以为这是装出来的,现在看,装这么久都不露馅,多半是真的。
从浑天仪的天象测算将来的大势,也并未有什么异状。
“公主殿下。”
岳清欢叫她。
初月晚换好常服出来,抬头看着他笑容灿烂:“师父!”
“今日天光明媚,为师带你去院中走走。”
岳清欢道。
“谢谢师父!”初月晚想都没想就跟着他走了。
两人从回廊穿过盆景园,在庭中享受着春日和煦的暖阳。
岳清欢飘然走在前面,阳光透过薄薄的淡青色纱衣映在身后,在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晕轮,清风拂起发间淡淡的药香,仿佛凡间万物留他不住,须乘白鹤上青云。
“师父!”初月晚快走两步到他身边,仰头道,“师父好像仙人啊。”
岳清欢垂目浅浅一笑,清淡俊秀的面容平添几分亲切。
“为师也不过一个贪恋尘世的凡俗罢了。”
他牵起初月晚的手,跨过院子的小门。
“若哪一日师父看透了,是不是要飞升而去?”初月晚跟着他跨过来,走向另一边的院落,“那时,师父还会回来吗?”岳清欢很有耐心:“会回来的,即便是无法在天界封位的地仙,也会静静地守护着一方土地。
只是那时人们看不到为师,为师却能看到你们。”
初月晚想了想,道:“那么裕宁会不会成为一个‘地仙’,将来守护着京城呢?”
“公主殿下好好修习,或可成就天仙也说不定。”
岳清欢道。
初月晚笑着说:“裕宁不做天仙,就做地仙,这样就可以离人们更近一点了。”
岳清欢温和地望着她,不答。
“师父一年四季都穿这么少。”
初月晚看着他那件轻薄的长袍,“不觉得冷么?”
“为师炼丹修炼多年,久早前便四季都衣着轻薄。”
岳清欢解释道,“如今已经习惯了。”
“炼丹修炼……可以让人身体变得更强健么?”初月晚想起父皇也在服用一些丹药,是师父给调好的方子。
“并非。”
岳清欢道,“只是为了排除人体浊气,让皮囊与天地逐渐融洽,山川不惧寒暑,人若逐渐与之同化,也就不会有冷热之分。”
初月晚不是很明白其中深奥的道理。
“那么,既然没有冷热的分别。”
初月晚道,“是不是多穿也是可以的?”
“当然,不过为师更愿意少穿。”
岳清欢低头看着她,“敬天威仪必将以丝帛罩身,不得怠慢神灵,所以为师必须身着名贵的面料。
可若平时多穿华丽的服饰,便会更多消耗人力与财力,所以为师少穿,也为节约开支,将摩天塔所收的功德更多用于供奉神明和接济贫苦百姓。”
初月晚肃然起敬。
“那么裕宁以后也……”她看着身上漂亮的衣服。
“公主殿下不必为此忧心。”
岳清欢安慰道,“你乃是皇族,你的常服都是皇宫制式,并未使用摩天塔所收香客供养人的功德款。
而皇族的制衣流程,从选料定板裁制到最后送到公主殿下手中,能够养活千百人口,所以公主殿下穿得多穿得好,也是造福他人。”
初月晚释然。
“那么——”她忽然想到,忙拉拉岳清欢,跟他讲道,“以后裕宁也让绣坊给师父做些新衣服吧!这样,也就又可以敬奉神明,又能节约摩天塔的功德了!”岳清欢停步,看着她那一脸的天真烂漫。
“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说道,“为师却喜欢旧衣服,更看好新生之人。”
“裕宁是新生之人。”
初月晚很会举一反三。
岳清欢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赞同。
他们沿着石板路走向山里,山樱落花洒了满地,初月晚的裙摆拂起阵阵芳香。
“樱花落得好早。”
她看着满地厚厚的花瓣,略感遗憾。
“花期短,开得却繁盛。”
岳清欢此时已退步走在了她身后,低头望向山坳,“若红颜薄命。”
初月晚听罢蹲在树下,摊开裙摆,将花瓣一捧一捧的掬到裙子上。
“公主殿下,这是何意?”岳清欢扶着树杈看她拢花瓣。
“常言都说英雄埋骨青冢”初月晚兜起花瓣,“若是红颜薄命,该是香冢吧。”
她将花瓣在树下堆成一个小小的鼓包,弄好了一个“香冢”。
上辈子自己死了没有呢?连续的梦境看来,仿佛没有死透,所以也就没有埋进陵墓里面。
“师父。”
初月晚忽然回头对岳清欢道,“若是裕宁死了,可不可以在裕宁的坟上种好多樱桃树?这样,春天的时候有花盖在坟上,夏天的时候会有樱桃吃。”
岳清欢愣了一下。
“好吧。”
他顺着说道,“若那时日,为师还在的话。”
初月晚笑着点点头。
“那么要是为师故去,裕宁想要给为师的坟上,种些什么树?”岳清欢问。
初月晚:“师父不会死的,师父会飞走。
到时候裕宁就把师父的名字刻在灵牌上,放在摩天塔里面供起来,还要给师父造一座和师父一样好看的金身坐像,每天裕宁都给师父上香。”
岳清欢忍不住笑了。
“这倒是不错。”
他叹了口气。
小公主堆了这一堆儿的花,又朝着其他的树下跑去。
岳清欢没有跟上,而是倚在树下看着那个花冢,若有所思。
……初月晚自己玩得开心,不知不觉跑远了,忽然一回身发现没有师父的影子。
“什么时候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走得久了,“不然,早些回去好了。”
还没有用饭呢。
她从树下钻出来,日头正高,应当到了午间,的确应该回去了。
可太阳下面有些亮得晃眼,她还是回到树荫下,扫扫裙摆上的花瓣,沿着原路返回。
走着走着,她总觉得身边有人在看着自己。
往常这种时候,一定会是小舅舅要出现了。
初月晚开心地扭头朝那边望去,可是并没有看到云锦书。
树的枝叶下隐约有一个人影,比云锦书更高大,是个成年人。
对方见她看过来,并不躲避,反而缓缓靠近,树叶沙沙。
“你是谁?”初月晚问。
那人走出来,初月晚才看清他脸上戴着一张铁面具,铸造像张兽脸,竟还有些狰狞。
初月晚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裕宁公主。”
对方的声音陌生而沙哑,“好久不见了。”
“我们见过?”初月晚想不起认识这么个人。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朝着她走来。
初月晚急忙提起裙子回避,但那人的步子比她大不知多少,一跨便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