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水端详着母亲那张惨白得像张树皮的脸,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这个年轻时在镇上方圆数百里以美貌盛名的女人,如今只能躺在病榻上,等待着疾病吞噬和摧残她一片片的肌肤和毛发。她曾经有一头乌黑柔顺,不用任何特技就能拍洗发水的广告的秀发。那是全镇人,包括小孩都会羡慕的秀发。曾经镇上有小女孩的梦想,就是长大要成为母亲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呢?就是漂亮,养眼。走到哪都会成为所有人焦点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曾经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如今却早已黯然失色,清澈的眼眸,不知何时变得浑浊不堪,而且眼眶已经深深凹下去。这样的一个人曾经有最光洁白皙的肌肤,如今却斑驳得像鱼鳞一般丑陋不堪。
沈秋水趁母亲熟睡时,掀开她的衣服,看到母亲长满黑斑溃烂的身体,顿感百感交集,不能自已。另一张床上的病友这时候不失时机的插话:“你妈妈常常痛的睡不着,让我帮她擦药膏呢。而且常常咳嗽不止。你这做女儿的也真是的。知道母亲病成这样,还放心让她一个人住院。”
沈秋水微笑着接受批评,内心也无比自责。这段日子母亲受了多少罪。她的病发作起来一定是奇痒奇痛无比,她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也真是失职,那一刻她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母亲当时如此固执的要搬进医院来,其实就是不想让她看到她被病痛折磨的样子,让她跟着揪心。
而母亲之所以选择一个人忍受病痛折磨,忍受化疗的折磨,也是因为她,她要她活着。
要不是为了女儿,她早就不想和病魔抗争了。因为她是如此憔悴,又如此疲惫,早就想到不生不灭的世界好好休息。所以沈秋水在那一刻忽然怀疑自己那么倔强的强迫她,那么煎熬的活着,到底是不是对的?
这样的生命可不是拼命挣扎着吗?化疗的一系列的反应又开始了。紧闭双眼的母亲忽然挣扎着起来,呼吸急促,满脸通红,不停的干呕和咳嗽,因为没吃什么东西,只能呕出一些水样的物质来。呕过以后又抱着肚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头上冒着虚汗,仿佛浑身都不舒服似的连连打滚。
“医生,医生。”这个时候沈秋水总是手忙脚乱的一边要照顾母亲,一边又大声呼救。而一直等在门外的杨昊天就会跑去叫医生,这件事旁边那位病友都知道的。所以一般她只会心照不宣的走过来帮忙招呼。嘴里说着:“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为什么这次好半天都不见医生的踪影,沈秋水有些慌了,她不是慌医生不会来,而是害怕那个人没守在外面。那么自己等会该对谁发泄。沈秋水回头看看他带来的虫草胶囊和灵芝孢子粉,想确定他是不是来过:“医生怎么还不来?”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着。
“再等等吧,守在外面那个男人一定会去叫的。”那位大妈胸有成竹的说道。这时候母亲咳得越发厉害,忽然听见哗啦一声,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这个场景好像回到一年多以前父亲咳血的时候。沈秋水真不敢往下想。只有哭诉着边往外跑边大声的呼救:“医生,医生,快点来救命。”这时候走在走道上的医生和杨昊天闻言迅速奔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问
“怎么了。”
“咳血啦,我妈妈她咳血啦!”沈秋水哭了起来。
医生走进来帮杨惠兰暂停了点滴,询问和检查了她的情况。见杨惠兰神智和精神状态都很好,舒了一口气,说:“肺部有问题的人咳血很正常,但不一定是情况不好,有可能是肿瘤血管破裂,这是好事。这样吧,我先给她开止血药,明天你们带她去做个检查。”
沈秋水一颗心总算落下来了。守着母亲做完化疗,等母亲入睡后。她像以往一样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病房,杨昊天还是坐在病房外边的椅子上等着。看见秋水出来他赶紧起身迎了上去:“刚才医生在忙着。”他解释道。
沈秋水恶狠狠瞪着他:“恶魔,是你让我妈妈受了这么多罪,让我们镇上许多像我妈妈这样的人饱受病痛折磨。恶魔,你们这样的人到底有没有良心和社会责任感?”
杨昊天无奈的摇头苦笑:“我要是没有良心,就不会守在这儿听你骂我了。秋水,我只能说发生这些事真的不是我的初衷,也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借口,都是借口,你们就是一心想牟取暴利,只为降低成本而采用最差的技术设备,搭上了我们镇的青山绿水,撘上了那么多人的健康和性命。”
“唉!”杨昊天重重叹了口气:“那个时候的人愚昧,无知,做了很多荒唐事。哪像你们这个时代的人,知道的那么多。”
沈秋水忽然没了脾气,只是冷冷说了一句:“你回去吧。”
“我先送你回去。”杨昊天体贴的说道。
沈秋水摇头:“我不回去了,我得在这儿守着她。这段时间,她受了很多罪,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那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你回去啦!”沈秋水忽然暴躁的说,正如母亲所言,她真是越来越恨不起来这个人了。但是她不能轻易让别人把自己的防线攻克,也不会轻易放弃血海深仇。她接近他,只有两个目的,替母亲治病和找出妹妹车祸的真凶,然后让那个人血债血偿。当然这个要等母亲病好转之后,但是她不会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的:“沈秋水你要时刻记住你的仇恨。”她提醒自己。
那个被叫做沈清澈的人车祸死后,警方也曾把犯罪嫌疑人锁定为他的情人杨昊天和他的妻子方敏。他们都有杀人动机,可却没有找到有效证据。撞沈清澈的车子是一张已经报废的改装车。到修理厂调查时他们说那张车是一个多月前已经被偷了。因为是报废车所以没报案。一时之间找不到人证物证,所以案子变成了无头案。所以只能把嫌疑人杨昊天释放了。其实沈秋水一种有一种直觉,凶手不是杨昊天。
母亲曾哭哭啼啼让沈秋水去作证指责杨昊天,为自己的妹妹伸冤。但是沈秋水没有这么做,为此还和母亲闹得很不愉快。母亲说她吃里扒外,护着杨昊天。可她只是想揪出真正的凶手,她必须还得接近他。
杨昊天走后,沈秋水回病房看了看母亲,见她睡得挺安稳。就放心的回到走道上的座椅上休息,十点半钟以后的医院异常安静。安静的能听到病房里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沈秋水伸了个懒腰,走到楼道口的窗子前掏出手机。她必须给那个人打个电话了。这两日因为心情烦躁,总是不接他的电话,他肯定都伤心透了,就在刚才还给发来短信:
“秋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的大学同学。你还记得你给我取的外号“一汪水”吗?当时我给你介绍我的名字时你说又是河又是溪的不如就叫一汪水吧?我们曾那么短暂而愉快的相处过。但是大三时你却忽然退学,都没告诉我。我一直一直试图联系你,可你却从来不回复我。我当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我觉得你没有理由不理我的。直到我在小城灯火阑珊酒吧里再次遇见了你。
我们相遇的方式居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我在台上唱着歌,你就忽然出现了。
当然我也怀疑自己认错人了。因为你看到我的眼神一定不会是那样的,毫无眷恋和柔情。可是你却真真切切的告诉我你叫沈秋水。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能告诉我吗?求求你告诉我。”
沈秋水深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对方很快就接了起来,似乎手机一直都在手上,只听他用颤抖的声音中带着惊喜:“喂,秋水。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那个,何夕,对不起。”沈秋水有些不太自然。
对方低沉的言语似在呢喃“别说对不起,只要告诉我,在你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失忆了。这种事情我一直觉得都是烂俗的电视剧虚构的情节,可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在你身上。”
沈秋水沉默良久,最终下定决心似的缓缓说道:“就在我大二回家那一年,我的姐姐沈清澈来接我。我们俩站在马路的两边互相招呼着,我高兴地跑过去,她高兴的跑过来。就在我们就要相聚的那一刻,一辆大卡车呼啸着来到我们面前。然后我以抛物线的方式在不远的地方降落了。醒来时躺在医院里,许多事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还记得我的姐姐,她死了。所以我辍了学,留在家里照顾我生病的父母。”
“你父母生病了?”他无比吃惊的问。
“是的,他们都患了癌症。”那一晚他们聊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还不到中午,何夕就神一般的出现在医院病房门口。沈秋水看着满头汗的他,抱怨到:“你这个人,不好好经营自己的酒吧,整天到处瞎跑。”
“我得来陪着你,不然你该怎么办呢?”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