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一晚袭人只是在诈麝月,要知道麝月并未破身,而宝玉裤子上的只是梦中所遗,根本无法作为指证麝月勾引主子的证据。
只是麝月到底没经过男女之事,这才被袭人一下子诈唬住了。
本来袭人不准备这么贸然出手,只是麝月越来越不识好歹,屡次挑拨是非。袭人几番明敲暗打,麝月都无动于衷,袭人这才决定出手压制。
接下来的几天里,麝月一直恹恹的,不再积极地往宝玉身边凑,对王夫人的讨好也懈怠下来,对以往的头号大敌袭人也开始躲着走。
不管麝月是真要洗心革面、安守本分,还是韬光养晦、伺机卷土重来,袭人都奉陪到底。
这一日,袭人坐在熏笼上,一边做针线,一边看大家解九连环。周瑞家的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与姑娘带来了。”
宝玉解了半天,都解不出九连环来,正不耐着,“什么花儿?我来看看。”
不待周瑞家的回应,宝玉已经伸手接了过来。打开匣子,只见偌大的匣子里,空荡荡地搁着两朵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儿。
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是单送我一人,还是姑娘们都有呢?”
“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周瑞家的道。
“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黛玉冷笑道,摔开手,又去解起九连环来。
周瑞家的低下头,一声儿不吭。因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宝玉不好太冷落,只好另寻了一些琐事问着来解围。
说起给探春姐妹送花时,宝玉倒想了起来,“这几天我去学里,怎么没见兰哥儿?上次不是说兰哥儿已经病好了吗?”
“原是好了的,但后来不知怎么,竟又复发了。”周瑞家的叹气,“大奶奶急得直冒火,把伏侍不利的丫鬟婆子都撵走了。这两日又新请了一个大夫,听说是个主治小儿病的。”
“希望这一次能药到病除。”宝玉道。
“太太也说呢。”周瑞家的道,“太太特地遣人去清虚观,给小少爷点了一盏长寿灯。”
“谁去瞧瞧?”宝玉转头道,“只说我与林姑娘打发了来请大嫂子安,问兰哥儿是什么病,现吃什么药。论理我该亲自来的,就说才从学里来,也着了些凉,异日再亲自来看罢。”
袭人搁下针线,“上次派了惠香去,为免不恭,这次还是我去吧。”
因不知这次是何病症,袭人也不好再送药材,只挑了些人参燕窝,给宝玉过目后,就领着一个小丫鬟,往李纨的院子去了。
穿过夹道,袭人停下来扣了扣门,丫鬟碧月开了门,“你怎么来了,倒是稀客。”
“听说小少爷病着,二爷和林姑娘吩咐我来看看。”袭人道。
“你来得不巧,韩大夫刚来给小少爷看脉,大奶奶正在跟前守着呢,只怕没心思见你。”碧月眼睛下面青黑一片,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也跟着熬狠了。
“没事,小少爷的病重要。”袭人体谅道。
“你放心,我会觑个空儿把你来看望的事,报给大奶奶的。”碧月松了一口气。
“这些是上等的人参燕窝,因不知道小少爷是何病症,也不好随意送药材。”袭人让身后的小丫鬟呈上来,“我们二爷原是准备亲自来的,但前日着了凉,只能改日来看望了。”
“多谢二爷关心,我会转告给大奶奶的。”碧月道。
袭人正要再打听一下贾兰的具体病症,突见一个婆子打开厢房的帘子,里面走出来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后面跟着一位拿着药箱的少年。
府里的规矩,大夫入府看病,一干丫鬟是要回避的,而迎进送出只能由老嬷嬷们引着。但丫鬟毕竟没有小姐尊贵,一时猝不及防碰上,也并无大碍,并非规矩森严到碰一面就要打板子。
所以碧月此时碰上大夫,也并不慌张,只微低着头,侯在路边等大夫过去。
也因此碧月并没有看到袭人一脸惊讶的表情。
袭人本来只是下意识朝来人瞥了一眼,却没想到这位提着药箱的药童,正是前一段时日为花父和花母看过病的小韩大夫。
小韩大夫此时也抬起头,看到袭人先是一惊,继而微笑颔首。
那位老大夫被婆子引到耳房里,开药方去了,而小韩大夫则留在廊下侯着。
碧月一看大夫已经诊完脉,想着李纨必然会有所吩咐,只好一脸歉意对袭人道,“大奶奶身边只怕要人伺候,我先去了。”
“只管忙你的。”袭人忙笑道,“这几样东西不轻,坠儿,帮你碧月姐姐把东西拿进去。”
“请见谅。”碧月也没客气,叫上坠儿,去了小库房。
袭人看院子里只剩下她和小韩大夫,犹豫了一下,上前问候,“小韩大夫,好久不见。”
小韩大夫笑了笑,像是一眼看出袭人心中的怀疑,“刚才那位是家父,因他原先的药童回乡娶亲,我才替上来当几日药童。”
“原来您父子二人都是杏林中人,恕我眼拙。”袭人坦然道歉道。
“无妨,本来就是我有所隐瞒。”小韩大夫温和道,“倒是我还未恭喜贵家开店。”
“小韩大夫也知道,难道是我哥告诉你的?我家店已经开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哥怎么也不来告诉我一声……”袭人惊喜之下,连连发问。
“不,你家店还没开,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的医馆与你家的新店正好相邻。”小韩大夫不见着恼,表情愈加柔和,一派细致地一一回道。
“让小韩大夫您见笑了。”袭人这才平静下来,略有点赧颜。
“没关系,这本就是一桩喜事。”小韩大夫的目光在袭人微红的耳垂上停顿了一下,随后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家父极爱点心,日后怕是要常上门叨扰了。”
“那就请小韩大夫,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了。”袭人笑道。
小韩大夫点头微笑,在袭人将离开时,才从容道,“在下韩宁,也请姑娘日后多多关照。”
袭人本想说,她深居贾府,一年都没个机会出门,怎么能关照他?待看到对方含笑的眼神时,袭人脸上不由微窘,她还真没打听过小韩大夫的名姓,这人怎么连这都猜得出来……
这时,坠儿送完东西出来。
袭人下意识地移开一步,等她下一瞬回过神来,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样子避嫌,倒像是两人当真有什么了。
然而,韩宁倒也没恼,只是宽容一笑。
袭人心情放松下来,福了一福,领着小丫鬟坠儿一道离开。
韩宁看着袭人远去的背影,出了会儿神。
耳房里,韩大夫把视线从玻璃窗户上移开,对老嬷嬷道,“嬷嬷煎药的手法已经有九成功夫了,这味药,要将四碗水煎到一碗药,切记切记。”
老嬷嬷严肃应道,“老身记下了。”
“那我告辞了。”韩大夫道。
“我这儿走不开,李嬷嬷在门外等着,韩大夫找她带路吧。”老嬷嬷道,“您慢走。”
韩大夫出了屋子,背着手走到韩宁身边,慢悠悠地摸着胡须,“臭小子,你爹我什么时候添了喜欢吃点心的爱好了?”
“爹,你放心。”韩宁温文尔雅地瞥了韩大夫一眼,“原本就不是买给你吃的。”
“你竟然过河拆桥!”韩大夫佯作受惊。
“爹还不走?难道是要留在荣国府过年?也不知道荣国府收不收……”韩宁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拎起药箱,一派从容地率先离开院子。
“臭小子,调侃起你爹来了!”韩大夫笑骂了两句,摇着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