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推门而入时,晴雯和秋纹正在下棋。青穗把食盒放下,袭人给了她一把赏钱,就让她离开。袭人瞥了一眼内室,问道,“都一个时辰了,二爷还没醒来?”
“醒了,麝月去伏侍更衣了。”晴雯懒洋洋道。
“是吗?”袭人往前走了两步,复又停下,要是正好碰上,岂不尴尬?没等袭人回转身坐下,内室的门就被砰的一下撞开,麝月像个炮弹一样直冲过来,直撞了袭人一个满怀。
袭人胸口一痛,不由皱眉,拉住横冲直撞的麝月,“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麝月摔开袭人的手,“我呸,用不着你管!”
说完,麝月就用看杀父仇人一样的狠毒目光,狠狠瞪了袭人一眼,一扭身跑开了。
“这是吃炮仗了,一点就炸。”袭人倒也没恼,她掀开帘子,踏进内室,平静的目光在宝玉身上滑过,“说罢,这是出什么事了?”
宝玉一接触到袭人的目光,就不自在地躲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强自镇定下来,“刚才麝月伏侍我穿衣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我的衣服,我说了几句,她就恼了。”
瞧宝玉这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袭人若不知道剧情,大概真要信了。
不过,看麝月跑起来虎虎生风的样子,刚才宝玉应该没有动她。难道麝月脸皮薄,替宝玉更衣时不小心碰到,这才羞恼地跑出去了?
也不对啊,若麝月一碰到就跑了,宝玉的裤子应该没来得及换呀。
袭人不置可否道,“没出什么事就好,咱们毕竟是来当客人的,在主家生事到底不好。”
“你说的也是!”宝玉不自在地正了正衣襟,刚才麝月替他系腰带时,手一直很不安分。配合着麝月挑逗的眼神,宝玉一时有种被调戏的错觉……
宝玉不快,这才推开了麝月。可没想到麝月就这样跑了,任由他衣襟大开,衣衫凌乱……
幸好宝玉及时给自己整理好衣服,若让后脚进来的袭人看到,那才叫丢人呢!刚刚替换下来的衣服,被麝月胡乱地堆在床脚,他不自在地瞥了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梦遗,还是不要让更多人知道为好。
然而,没等宝玉发话,袭人就猜出了他的意思。袭人可不想沾手,来时就是秋纹提着衣服包袱,她索性掀开帘子,“秋纹,你来把宝玉替下来的衣服收好。”
“好的。”秋纹搁下棋子,进了内室。
“袭人,你……”宝玉瞪大眼,想说这种事你不该交给外人,但袭人一脸无辜地回头看他,让宝玉只能把少儿不宜的内容,重新憋回肚子里。
“既然二爷收拾妥当,不妨回老太太跟前?”袭人对宝玉的纠结只作不知,正色问道。
“不去,她们肯定又在看戏,没意思。”宝玉恹恹道。
“我才从厨房要来凉凉的果子饮,和几样别致的面果子,柳嫂子的手艺与咱府里不一样,几样面果子另有一番别致味道,你要不要尝尝?”袭人哪里看不出宝玉在生闷气,忙温柔哄道。
“我醒前你就去了?”宝玉心情好了起来,“那我就勉为其难尝尝吧。”
秋纹取来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包袱皮,进内室准备收拾衣服。袭人瞥了一眼安静叠衣服的秋纹,就收回目光,转身离开内室。
外厢里晴雯挪开棋盘,打开盒盖,把盛着小面果子的碟子端出来,摆在炕桌上。
宝玉吃了倒也赞好,“袭人,你家不是准备开点心店吗?不妨跟柳嫂子取取经。”
“人家柳嫂子独门的手艺,凭什么告诉我?”袭人虽这么说,但在宝玉塞了个点心给她吃后,也沉下心细细品了起来。
“倒也是。”宝玉听了,也歇下不提。
天色擦黑时,贾母有些倦了,这才向尤氏告了辞,带着一干主子丫鬟离开了宁国府。
在马车上,袭人四人再一次同坐一车,回去的途中气氛有些低沉。晴雯靠在袭人肩上,这一天太累了,想养一会儿神。对面的秋纹正低声哄着麝月,而麝月却板着一张脸,爱搭不理。
甚至到了晚上,本该是麝月秋纹一起值夜,结果麝月一声不吭地就跟茜雪换了轮次。
后罩房里,袭人刚梳洗完,正对着梳妆镜,细致地给脸蛋搽面脂。晴雯昨晚上太兴奋没睡好,结果今日一整天折腾下来,早就精神不济。此刻,晴雯已经钻进被窝,准备补觉了。
突然,门被人打开,一阵冷风嗖的一下钻了进来。
“秋纹,快把门关上。”袭人忙道。因要睡了,袭人只穿了一身单衣,外套一个小袄。此刻被冷风兜头一灌,她立时打了个哆嗦。
“抱歉。”秋纹关上门,看向站在柜子边叠衣服的麝月。
“你跟茜雪换了轮次,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秋纹勉强笑了一下,虽然极力镇定,但语气中却难掩不安,“刚才若不是茜雪顺嘴提了一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呢!”。
“那你现在知道了。”麝月冷淡道。
“怎么突然和茜雪换了?是你身子不舒服,还是……”秋纹极力表达善意。
“我怎么样,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麝月回手一扣,嘭的一声,关上了柜门。
秋纹吓了一跳,她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一脸恳求道,“麝月,我只是关心你……”
“关心我?你快别逗我了。”麝月抱臂而立,眼神讽刺,“我下午从屋子里跑出来时,怎么不见你来关心我一下?”
“二爷还在屋里,我要是也跟你走了,谁来伏侍二爷?”秋纹道。
“得了吧,就好像除了你,别人都白闲着一样。”麝月指桑骂槐,“你愿意像个哈巴狗一样巴结人家,好啊,从今儿起咱们一刀两断,我等着你受提拔的那一天!”
“麝月,你怎么能……”秋纹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一时间委屈得眼圈也红了。
麝月看秋纹不敢置信的样子,一时有点心虚,但她很快就挺起胸脯来,又不是她的错!
从一入贾府,秋纹就一直跟在麝月屁股后面。而麝月也一贯以强硬的姿态,罩着这个瘦不拉几的小丫头。后来秋纹在麝月不经意间,也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麝月也不改初衷。
结果现在,这个麝月照顾了十来年的小姑娘,竟然背着自己投敌于袭人!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麝月要是不给她点颜色瞧瞧,秋纹怕是忘记这府里谁才是对她最好的人了!
再说,能借机骂一通袭人,狠狠出一口恶气,何乐而不为呢?
麝月得意地瞥了一眼袭人,身子却陡然一僵。
袭人一手握着梳子,梳着头发,似笑非笑地看着麝月。袭人已经散了发髻,一头缎子一样光滑的长发披散下来,散落在月白色的中衣上,黑白交映,有种惊人的美感。
“看我干什么?”麝月色厉内荏道,“我可没说你,你要对号入座,可不关我的事。”
“究竟是我在对号入座,还是你在指桑骂槐,你我都心知肚明。”梳子被放到梳妆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响,袭人娴雅地走到麝月面前。
“谁跟你心知肚明,我才没有……”麝月躲闪着眼神,想要退开一步。
“请教一个问题,下午你在蓉大奶奶的床上,和宝玉做了什么?”袭人温柔地问道。
“我没有……”麝月惊恐抬头。
“没有?”袭人轻笑一声,点了墙角装蘑菇的秋纹出来,“秋纹,你来说说。我记得,宝玉今天在宁国府替下来的衣服,是由你来洗的。”
麝月慌忙看向秋纹,拼命向秋纹使眼色。
然而秋纹只是抬起头,一脸为难地看了麝月一眼,就深深低下头,小声说道,“我在二爷的裤子上,发现了……”
“你瞧,证据确凿。”袭人摊开手。
“你,你们沆瀣一气……”麝月气极,就像坏了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瞧瞧,你永远都是这么抓不住重点。”袭人一脸怜悯地看着麝月,“你现在还能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而不是被打成一滩烂泥,扔在乱葬岗上,是因为我放了你一马。”
麝月一愣,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袭人眯起眼,一字一顿道,“你能活下来,是因为我的仁慈,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